全文3W字一发完。

涉谷正线四年后的故事。

从五条悟三十二岁开始,带着一部分我自己的自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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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尸体的用处有很多,有时候不仅仅只是代表着某个人死去。
因为怨恨和执念而遗留在世间成为新的‘存在’,又或者被抬上手术台作为解剖的工具,送到各个医科大学里当无声的老师。

各种各样的作用,甚至是分割了内脏器官,捐赠给无数还活着的人,并不是只有火化或者安葬这一种单调的选择。

特别是对于咒术师来说,那么可以做的事情也就有很多了。


家入硝子点了一根烟,在昏暗的只开了无影灯对着手术台上渗血的尸体,三十多岁的女人眼睛下面带着青黑的痕迹,烟卷被点燃的时候擦出的火星儿飞溅到了尸体上,随后融化于还未干涸的血液中。
五条悟揉了揉自己的鼻子,一点也不掩饰面上嫌弃的表情,在空中挥了挥手掌,驱散着根本没有飘到他那里去的二手烟。家入硝子看都懒得看他一眼,只是在过了一把烟瘾后将才燃烧了一个头的烟卷按在手术台的边缘熄灭,随后丢在阴影处的垃圾桶里。

“这个月只死了一个人,并非是哪里的学生,‘窗’那边的调查结果是未能察觉天赋的‘普通人’,这并不在你的职务范围内。”

沙哑的女声带着刚吸完烟的疲惫,五条悟也没对这句话做什么反应,只是转过脸来透过黑色的眼罩看着面前这位往年的老相识。血滴滴答答从台子上面坠落下来,干涸的血液凝固之后的颜色非常丑陋,带着结缔组织粘稠的质感,像是泼洒而出的呕吐物,即使是习惯了这种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儿,五条悟也更愿意站在仙气缭绕的家入硝子身边,闻那口一点也不沁人心脾的二手烟。

“你不是戒烟了吗?”

“就跟你说戒糖一样,五十步笑百步而已。”

五条悟耸了耸肩,只是说自己抽空来看看。常年待在后方作为一种‘保障’的老同学,总是会呆着这种他都觉得颇为压抑的环境里,日复一日的接触不同的尸体。

男人的,女人的,老人的,小孩的。

手术刀撇开皮肉的感觉,与他们的拳头撕裂敌人的感觉没有一丝的相同。明明做的是同样的事情,破坏的是一样的东西,但打碎他人的脑壳对于五条悟来说没有任何的波动,却会在看见家入硝子戴上手套,用冰冷锋利的刀子切割尸体的时候,垂下眼睫。

人的身体其实是很脆弱的东西,无论怎么奔跑,也跑不过猫,狗,或者鸟之类的动物,强度也是如此,任何丛林的生物都要更强一些。如果不是咒术本身作为一种‘作弊器’来强化,他们这些咒术师本身就该回归于‘人类’,而不是高高在上的进行无谓的俯视。

稍微锋利或者尖锐的东西就能破开毫无防备的肌肉,外皮被刀切开的声音传来,尸体内散发的气味萦绕不散,他随便的动了动手指碾碎了飘来的腐烂味道,说:“可惜了,咒术师才能本来就很稀缺啊。”

似是感叹的话语,口吻却像是谈论晚上吃什么东西,家入硝子笑了笑没接这茬,只是问他这一届的学生带的怎么样了。

从兜里掏出易拉罐可乐的五条悟开了拉环,清脆的一声响后就是铁罐子里二氧化碳蒸腾的动静,就着腐尸的味道干了这瓶碳酸饮料,五条悟笑了笑靠在椅子上,一双长腿裹在黑皮裤子里叠翘着,品了品遗留在舌苔上的味道。

“还行吧,这届有四个人,大收获呢。”

虎杖悠仁那一届早已毕业,三个人升一级咒术师也有了好多年,毕业典礼弄得很欢庆,虽然人不多只有寥寥几位老师和校长,但天南地北出任务的学长学姐也都回来,认认真真的在庆祝夜当场喝了个酩酊大醉,夜蛾校长准备的烟花于夏季的野外点燃升空,三个算是他看着成年长大的小孩儿挤过来要跟他碰杯,说了好些掏心窝子的话,比如说虽然五条老师你非常的不正经但是我们总归还是特别特别相信你的,又或者是,等着瞧吧以后我们也会成为屈指一数的特级咒术师,过了几十年后你要是不行了我们三个给你养老送终。

连养老送终这种话都说出来了,一看就是醉得上头了。

外面的烟花一颗一颗的炸开,在漆黑的夜空中渲染着缤纷的浪漫,震耳欲聋一样的砰砰声,连说话都要大声的去吼。

五条悟笑着扒拉伏黑惠和虎杖悠仁的脑袋,和平时一样不正经的和这些人开着玩笑。他说那他老了以后要住全国最贵的养老院,吃全国最贵的营养餐,还要四个顶级贴身女仆的陪护,你们三个的工资就全部上交来孝敬老师我吧。

话说完的时候烟花散尽,三个小孩儿倒在榻榻米上喝得不省人事,熊猫和夜蛾把这群不论是毕业的还是没毕业的少年们一个个搬走,而五条悟想着之前自己学生的话,从地上捡起一个易拉罐,上面绘制着水果的卡通图案,动了动鼻子发现是自己喜欢的味道,于是摇晃着灌进了喉咙里。

那一年五条悟三十二岁。

而立之年的年岁,已经不是什么会因为个人情感而觉得自己唯我独尊的脾气了,就算从最开始就认定了自己的地位,高傲这种事情与生俱来,被赋予的等价于实力的责任与特权,在跨过三十岁的时候就已经经历过了。

敏感的学生们是了解他们的老师的,即使五条悟并不觉得自己有那么多活到垂垂老矣、需要坐在电动轮椅上送进养老院的可能性,却也总归是知道自己有一条后路。

比如安详或者死无全尸的躺在棺材里,周围围绕着他的得意门生,给他送终。

可惜这种可能想一想就觉得浑身难受,他既不觉得自己可能被谁杀掉,也不觉得自己以后还得靠这种心理安慰过活。
首先这不符合他的行事准则,再者,也太好笑了些。

想着想着便从兜里掏出了几份请柬,纸质材料上乘,并且是那种斥巨资也不一定搞的到预售订单的私人手工品。见家入硝子不打算接就丢在一旁说。

“你三十多了,上面来人问了。”

“你也三十多了。”

“我和你不一样。”

“在这件事情上是一样的。”

谈话并不算愉快,但是他们两个人的交情无所谓这点不愉快。三十多年的春秋岁月似乎并没有在五条悟身上留下什么痕迹,那张脸还是那副令人惊为天人的模样,只是比起曾经要活泼不少且胡闹不少的性格而言,少了那么点欢脱的气氛,行为做事更加的沉稳,也更加的无情。

无情有为是有情。
可这一点谁又知晓呢?

夜蛾校长还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蹲在学校里,一边缝着玩偶一边用疼痛教育来考验新生。他们这些老师每年都能有那么几次在石子路上擦肩而过,有几年的班主任换了人,被换下去的则是躺在了家入硝子冰冷的手术台上,而有一些则是到最后也没能找到完整的尸体,只能从现场捡回几块烂掉的肉块,珍重的放进特殊制作的盒子里,缅怀着对战友的心痛,将他们送到应该‘下葬’的地方。

他早就习惯了这种场面,不能说是毫无悸动,只能说是不再太过真情实感。每一个新鲜的面孔都是那么朝气蓬勃且充满了热情,信誓旦旦的诉说着自己想要保护世人祓除诅咒,永远真诚,且无所畏惧。

每一个人的面孔都像极了曾经的他,也像极了曾经那个和他拥有着同样的目标与想法,在夏日里泼洒青春的、一同生活了三年的朋友。



[2]

夏季感冒的人并不算少,即使是咒术师本身也先是‘人类’,然后才是‘咒术师’。

新带的学生资质都还不错,五条悟平时待在学校的时间其实不多,多半不是出差就是把自己不算麻烦的任务交到下面去,美名其曰是‘锻炼新人’,但偷懒与锻炼双管齐下也不失为一种好的方式。

‘最强’的名头震慑着整个咒术界,他所到之处可以说是寸草不生,花几分钟解决事情,比起任务本身路途中的时间反而用的更多。特别是又长了几岁后经历的人情世故也更加的繁多,虽说五条悟总有一种让人觉得胡闹的感觉,但本质上来讲,又沉淀着成年人独有的气质。

那是只有五条悟才会拥有的独特,即使是遮住眼睛,蒙上面孔,他只要往那里一站,都像是能吸人眼球的风景。

 

不是青葱岁月时的少年模样,也不是由于最强而共生出来的傲慢,反而像是千帆过境后的风平浪静,只是水波下那汹涌的暗潮,估计再也无人知晓了。

 

感冒来的轰轰烈烈,直接一拳打倒了一边吃冰混一边吹空调,洗着凉水澡,站在自家八百平顶级公寓大豪宅阳台上吹风的五条悟。家入硝子说没救了直接盖白布吧,而五条悟则是从被窝里颤颤巍巍的伸出一只手求饶,意思是我还有救,手下留情。

 

五条悟的皮肤上开始出现红疹,他的好友拉着他的胳膊来来回回的看。

 

“怎么还是过敏?”

 

“谁知道呢,你才是医生啊。”

 

“不是给你做过脱敏治疗吗?”

 

他想了想摇了摇头说,没什么用。

 

他一直以来都对某种医用药物过敏,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小病小灾的就很难受了。家入硝子跟他说,既然过敏就不断地尝试少量使用,最开始会一直有药物反应,但是等身体习惯了之后,就会慢慢的不再过敏。

 

说白了,强制某人一直做他讨厌和排斥的事情,等到时间长了次数多了,就会慢慢习惯,慢慢接受。

 

这种治疗方式持续在进行着,但是似乎并没有什么作用。医生发觉这种疗法就像是打水漂似得没有下文,并且五条悟过敏难受的比作皮试还痛苦,不由得拧着眉毛放弃,嫌弃他一句娇气。

 

这事儿过去了挺久,再一次病倒后也不得不接受了自己搞不定会让他满身红疹的药水,安安静静的戒了雪糕。

虽说带了几批学生,但是学生毕业之后也多半都是他的同事,他拧着鼻子给伏黑惠打了个电话,说自己有事儿来不了,你和悠仁联系一下组个队,反正是个一级你们俩要是处理不了直接回来提头相见。

 

虽然不是用的这种措辞,但意思差不多了。挂了电话之后就在家里挂水,穿着白大褂的旧友翘着二郎腿当着他的面吃他的冰棍,五条悟气得要死但是成年人不谈小脾气,对着对方翻了个白眼,就想念以前感冒还能偷吃雪糕的好日子。

家入硝子一听,没注意把冰棍给掰断了,原本黏在一起用两根木棍冻上的雪糕,打的就是双人份分享的嘘头。十几年前的老款式,以前夏天逛街情侣之间倒是爱买这种。如今十几年过去了,少年们也都成长为了三十多岁的糟糕大人,可是打开五条悟家里的冰箱,满满一抽屉都是这种牌子这种包装的雪糕。

 

橘子味儿,轻轻掰开会有清脆的响声。

 

低头看着修长的指甲下面捏着的木棍,家入硝子看见了上面写着‘谢谢惠顾’。

 

“运气不太好,一直都是‘谢谢惠顾’。”

 

“那可真是倒霉啊,硝子。”

 

“说的好像你抽到过‘再来一根’一样。”

 

“不好意思,真的抽到过。”

 

 

2005年的夏天,意外的让人对太阳提不起来好的印象,甚至于五条悟都不得不脱了下又黑又热的校服外套,穿上透气淡薄的印花衬衫,踩着一双打着logo贵到让夏油杰啧啧称奇的人字拖,从高专的学校里堂而皇之的逃课,随后踏着石子路,两个人跑到郊区马路上的小卖部批发雪糕。

 

虽然说每年的学生少的一只手都数得过来,但是教学设备和环境好的让东京市中心著名的中学们都望而却步,唯二两所专门学校本身所代表的意义就不仅仅是‘教学’,作为御三家之一的继承人五条悟对这一点非常的清楚,不过作为普通人的夏油杰入学的第一年,对此还并不是接受良好。

 

许许多多的知识和概念并非从小习得,而是后续被发现了才能后才被填鸭式的告知。盛夏时节的道路周围落下了斑驳的树影,影子边缘是树叶本身被阳光透过后墨绿的色泽,五条悟还带着他价格斐然的小圆墨镜,一步一步踏着在温暖的热风中摇曳的树荫下,潮湿的空气里带着植物的味道,分不清那是高温烤焦的气味,还是从远处的山那头带来的花香。

 

他很待见他的两位同学,不论是夏油杰还是家入硝子,从某种方面来说,性格都非常的合得来。

 

那年的宿舍里并没有配备冰箱,但五条悟利用自己的方便搬了一台过来,从夜蛾老师的眼皮子底下偷渡,连带着爬进了夏油杰的窗户,大半夜冲着人笑得龇牙咧嘴,一点不像是个没有打招呼就强行入室的突击犯人,反而是很自然的说,杰,过来搭把手。

 

他并不知道最初夏油杰对他的印象是什么,但五条悟从来不会考虑这种东西,他扛着电冰箱爬上了三楼一年级的宿舍,兴高采烈笑得像是偷了老师家里小鱼干的猫,一边拍着冰箱门,一边对着才开学认识没多久的同学说,以后老子带着你们享口福。

 

05年的冰箱又厚又重,他把这东西搬进自己房间里都多亏了夏油杰的咒灵,吞下去又吐出来。一开始看见了长得稀奇古怪的东西还嫌弃了许久,举着手臂挡在心爱的冰箱前面义正言辞的拒绝,等到实在是无法破坏门扉被夜蛾老师发现,最终还是龇牙咧嘴的答应了,等到冰箱通了电正式宣布可以运作后,五条悟便拍着夏油杰的肩膀说,杰,明天我们就去买雪糕吧。

 

远离城市喧嚣的学校并非在五条悟入学的第一年就按了空调,二十一世纪初的世界还在慢慢的发展着,两个人的宿舍紧紧只隔着一堵墙,小阳台上垂着夜风,偶尔都能在夏油杰出来解决烟瘾的时候聊上那么两句。

 

两个人在白天心照不宣的从墙壁的内侧翻了出去,一颗巨大的梧桐树立在墙根上,远处是小小的被雕刻成矮灯的石墩子,风吹雨打着多年留下了被侵蚀的痕迹。夏油杰其实并不经常逃课,这是五条悟从对方嘴里听到的关于普通人的初中生活,可他并不在意那点属于‘平凡’之人日常的规则,他只是一个人蹲在高高的墙头上,头顶是绿油油一片像是盖茵的树叶,咧开嘴对着视线下方的同班同学笑得乖张。

 

“好学生,不吃冰棍了?”

 

“上课铃响了。”

 

“So?”

 

“让开点。”

 

夏油杰笑着一步踏上了狭窄的墙头,两个高高大大的少年挤在枝繁叶茂的梧桐树下直不开腰,养在学校里的狸花猫从树的这一头跳到了那一头去,树叶沙沙声里夹着一两声猫叫,五条悟抬了抬鼻梁上的眼镜带着他唯一的同性同学,在夜蛾正道难得上理论课的时候翻墙出门,溜之大吉。

 

他笑得爽朗又无畏,捏着自己透风的印花衬衫指着夏油杰说,你穿得这么严实也不怕中暑晕倒啊!

 

郊区偏僻的路上没有城市里的车水马龙,也没有喧嚣的人群和高楼大厦,只是绿油油的山和长得茂盛的植物,夏日的蝉鸣声加深了心底的浮躁,五条悟觉得这气温简直该死,光看一眼夏油杰身上包的衣物都觉得汗从耳后直往下流,他说要不是为了走程序他猜不来什么劳什子学校受这种罪,可说完也没对高专有什么怨怼,反而只是在抱怨小卖部太远了,宿舍没有安装空调,或者说学校占地这么大为什么没有游泳池。

 

与每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没什么两样,会抱怨空调好遥远,会指责天气太酷热,会跟他聊男孩儿们感兴趣的东西,比如小时候看的数码宝贝,他说他喜欢滚球兽,因为进化了之后是恐龙。而当他问夏油杰的时候,对方想了想说,自己喜欢加布兽,五条悟笑着拍了拍对方的肩膀,回了一句挺好的,八神太一和石田大和可是很要好的朋友。

 

虽说两个人都不是什么正经性格,就算童年时期的起点千差万别,但男孩儿们的话题总归是离不开这些东西,即使是五条家珍贵的六眼,也是抱着电视机看过日本富士电视台的儿童节目。

 

夏油杰在他的身后脱下了外套搭在手臂上,两个人热的碎发都贴在额头上,等见着小卖部眼睛就亮了,恨不得把头都塞进冰柜里,要不是身后的人拉着,五条悟能直接跳进去。

小卖部老伯在这里呆了几十年,知道远处有个学校,学生们的校服也都是这个款式。五条悟从兜里掏出了钱夹,里面的纸币叠的整整齐齐,从小口袋里叮叮咣咣倒出来不少硬币,递过去后恨不得把冰柜直接掏空,自然而然的让夏油杰帮他满满两个大袋子,然后从里面捞出来一个最大的。

 

撕开包装袋之后冷气缭绕升空,才发现是那种双人掰开吃的冰棍,五条悟捏着他这头的小木棒将雪糕递到了对方面前,夏油杰看着他挑了挑眉毛,随后把左手的袋子移到了右手上,捏住了另一边的小木棒,脆脆的响声传来,一人一半,切口平整。

 

那是五条悟第一次和夏油杰尝试廉价的、充满了色素糖水冰冻成的冰棍,橘子的甘甜在唇齿间流转。这一年的夏天蝉鸣声都带着颇为欢喜的节奏,像是已经准备好迎来最后的狂欢,在发出声音之后的几天内变成冰冷的尸体,埋葬在茁壮成长的树根下,跟枯枝烂叶一起慢慢腐化,变成大山的养分。

 

五条悟长叹了一口气,舌头上都冒着白色的冷雾,在阳光照射下的冰块开始融化,他吮吸着橘黄色的雪糕,用力的咀嚼在唇齿之间。夏季的燥热似乎被橘子驱散了,夏油杰把手上另一包装满了冰棍的塑料袋递到了他手上,少年们嘴里含着滴水的柑橘,奔跑在炙热的水泥地上,蝉鸣声呼啸而过落在了耳后,塑料袋窸窸窣窣摩擦作响。笑声偶尔传来,比赛赛跑的两个人你追我赶,想要快点回到宿舍里拯救可怜的批发冰棍,想要躲避蹲守在学校大门口怒气冲天的夜蛾正道。

 

少年时期哪儿来的那么多烦恼忧愁,最大的顾虑也不过是偷渡进来的冰箱被收缴上去,两个人辛辛苦苦带回来的夏季救命食材就这么毁于一旦。

2005年的五条悟习惯的还是远程的战斗方式,没有开发出时刻开启【无限】的术式。他不需要随时随地运转大脑,也不需要总是摄取糖分威胁他那一口洁白的好牙,喜欢的口味儿也偏于正常,比起奶油巧克力更多的还是橘子味儿的汽水冰棍,特别是双人份的那种,都被他塞进了冰箱的冷冻室里,需要的时候就掰一半分给夏油杰。

他们似乎都很喜欢橘子。

 

 

家入硝子说橘子味儿有点腻,而五条悟躺在床上一边吊着水一边对此嗤之以鼻,他据理力争橘子就是最好的橘子就是最强的,橘子,我永远的超人。然后因为顶撞医生而遭了罪,被自己的老朋友拍了病中照片发给亲手带大的学生,意思是你们自己来管自己的老师,老娘走了不奉陪了。

 

伏黑惠似乎那边已经处理完了,一通电话打过来结果先是虎杖悠仁的声音,问他怎么样了生什么病了需不需要带手信看望一下。五条悟就说想吃甜的想吃冰棍想吃银座的寿司,结果被伏黑惠打断说再吃冰糕你就要卧床不起了。最后是带了糖果和蛋糕来,橘子味儿的硬糖垫在舌头底下,五条悟哑着嗓子喝了水,养了几天也就活蹦乱跳了。

 

老师这个职业其实对于他来说并不算难,带的学生千奇百怪,什么性格都有,什么类型也都有。不良少年或者拥有苦大仇深过往的孩子,在咒术师这个普遍比较‘疯’的人群里看,都是稀疏平常的事情,更何况比起这些来怕是没人能比当年的五条悟更疯。

大言不惭出言不逊的小孩儿比比皆是,若是早那么几年估计他也会不屑的来一通疼痛教育,可惜年过三十就差抱着保温杯跟中年晚期的夜蛾正道一样抱着保温杯泡枸杞,他心境沉了许多,反而会像是看闹剧一样对着学生们笑笑,伸出手指玩几个花样,摆一副不正经的模样,轻拿轻放的解决。

 

年轻的时候觉得大人们都只是只会打哈哈和和稀泥的废物,等到真的成熟之后才意识到,当初眼里非黑即白,只有是非的自己才是年轻气盛。倒不是否认曾经理想化的梦想是错误的,不过是站在了更高的地方,看到了更多的东西,思考和抉择过后得到了一个答案罢了。

 

那便是,没有必要。

 

能避免的风波没有必要逞一时之快,能和平解决的事情没有必要挣个你死我活。

 

所以他总是告诉自己的学生,不要觉得死了就好,不要觉得自己死了成就了伙伴就是最好,这种事情你只能感动你自己,留下来的活下来的人所承受的只有你死亡这一件事的痛苦。

 

因此,打不过就跑,太弱了就认输,没有人会笑话你,起码老师不会。

 

每年总有那么几件悲剧发生,某个年级的某个学生的搭档盖着白布被抬回来,或者说是在外出任务合作的老师为了保护学生而被击杀死亡。家入硝子的工作间永远没有休息的时候,学生们颓然的坐在椅子上,坐在尸体的旁边,要么哭得眼泪鼻涕一大把,要么苍白着脸低声辱骂着难听的脏话。这些反应都很正常,五条悟能够理解这种感受,不论是谁对于死亡本身都是充满敬仰的,活生生会哭会笑,会喜会闹的人,某一天就这么闭上了眼睛,躺在冰冷的手术台上盖着刺眼的白布,血液滴滴答答顺着留下来,再也没有了会鼓动的心跳声。

 

直面诅咒的恐怖,就是他们这些咒术师常年要做的事情,这么说来高危人群的心理状态欠佳也是理所当然的结果,偶尔五条悟也会和夜蛾正道说,我们为什么不设置几个心理医生?鬓角已经有白发的男人动了动嘴唇,过了好一会儿才跟他讲,因为他怕他们这些人没疯,心理医生先疯了。

 

有点好笑,但随后五条悟就笑不出来了,他的同事们和学生们或多或少都有些心理问题,哪怕是最乐观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虎杖悠仁都不可避免。

夜蛾正道拍了拍他的肩问,悟,你要不要去看看心理医生。

遮挡在眼罩后面的眼睛眨了眨,随后就笑着说,不用,我好着呢。

 

我好的很。

 

 

 

[3]

 

“杰!我买了新的游戏盘!”

 

05年的世界里游戏也只不过是PlayStation 3[*1],能想着在咒术学院里接电冰箱和PS3的五条悟在某种方面也确实是个天才。他和夏油杰的宿舍只隔着一面墙,近得只需要开门关门两步路就能去对方那边玩,五条悟专门搞了两个游戏手柄,花了大价钱抢了美版先行,他放下包裹就跑到阳台上,一只脚踏着阳台的栏杆,翻着过去就落到了夏油杰的阳台上,头顶挂着的是对方才洗好晾出来的白色被单,被阳光晒得暖洋洋,散发着一股子好闻的清香味儿。

透明的推门推开,夏油杰拿着毛巾擦着刚刚洗好的头发,水滴顺着发尾落在地面上,他看着对方无奈的对着他笑,然后把湿漉漉的毛巾也挂在了阳台附近,两个大男孩就这么翻着彼此的窗台串门,没人觉得被冒犯,也没人觉得这不应该。

 

就像是习惯了你来我往的生活,即使是私人领地也逐渐变得不那么私人了。拿到的游戏第一件事情是分享给对方,喜欢的想要的东西也第一次有了可以分享的对象。

 

这种感觉是十分新奇且稀有的,因为在此之前并没有任何人能够跟得上五条悟的脚步,也没有任何人能抛开所谓的‘六眼’去触及到他最本质的人格上。

不是御三家五条的御子,也并非是百年难见的一双‘六眼’,五条悟的嬉笑怒骂永远都是那么简单干脆,他喜欢的东西没有那么的高高在上或者冷酷无情,都只是随处可见的游戏和动漫,再加上点流行音乐和美国电影。他需要的不是憧憬和警惕的目光,恰恰是最稀疏平常的接受。

 

“什么游戏?”

 

“拳皇13,专门找人代购的,发布会刚结束我就找了代购哦!”

 

没有男生不喜欢闪闪发亮的游戏机,即使是五条悟和夏油杰也不可以。漆黑的机身和漆黑的手柄,头顶上的风扇吱呀作响,五条悟拉上了窗帘把明媚热烈的阳光挡在外面,屋子里只剩下了透来的一点点暧昧的光线,他们盘腿坐在一起,膝盖贴着膝盖,面前的小盘子里放着切好的瓜果,两个人在界面上选择彼此的角色,他习惯于使用草薙京,而夏油杰在选择界面上来回的按着按键,最后像是要跟他对着干一般选了个K。

 

五条悟咬断了嘴里叼着的橘子味冰棒,在游戏界面即将开始的时候把上下一般搁在干净的果盘上翘着,随后就跟夏油杰来了个七进七出大战八百回合,两个人有输有赢,累了就扒拉冰箱里的雪糕和小吃,热了就一起聚在他又买的小风扇面前,把脸怼近了开启最大风速,吹得两个人头发乱飞。

 

对战打了个平手就一起打剧情模式,夏油杰会感叹这个阿修·克里穆尊真的强的离谱,而五条悟则是享受他的小风扇,然后一边吃果冻一边说,头发颜色和我一样当然是最强啊。

这话弄得两个人都笑起来,即使是要面对无数诅咒的咒术师,其实说白了眼下也只是没有成年的高中生而已。输了会用‘老子’作为自称愤愤不平,赢了则是开怀大笑抢对方的积分,苦夏之中休息的时日便如此度过,肆无忌惮的冲着凉水澡,根本不在意自己会不会变得脆弱的胃部,冰冰凉凉的雪糕和辛辣的烧烤在夜晚搭配品味,熬着夜蒙在被窝里打掌机。他会跟夏油杰说我的滚球兽快进化了,也会说我的口袋妖怪收集了多少多少,高一那年什么都好,风好云好,你好我好,他们一起分享粘在一起的冰棒,分享同一个屏幕的游戏画面,夏油杰也会主动翻他宿舍的阳台,带着新买的鱼和肉,塞进冰箱里,跟他说,别折腾你的手柄了,过来除霜。

 

他们的冰箱就像是连接两个人每天用餐的纽带,如果不在外出任务,那么基本上都是从里面找,五条悟和夏油杰不一样,出身大家,吃穿用度都是顶好的,所以宿舍里会有点懒人做饭用具。毕竟他们作为咒术师要自己对自己负责,而他本身也不是什么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懒惰性子,做饭收拾也都会点,不乐意出门叫外卖,就跟着夏油杰在自己房间里开小灶。

 

偶尔东西弄多了会打电话叫上家入硝子,三个一年级的关系一直一直都很好。

 

他疯癫,他狂妄,他傲慢,他对任何诅咒和特级都有一种居高临下的俯视感,这一点似乎从最初开始就无人纠正。至少五条家没有,高专的老师没有,任何死在他手底下的诅咒师和诅咒也都没有。

 

只有夏油杰会跟他说,稍微注意一点称呼吧,悟。

 

 

 

醒来的时候钉崎野蔷薇打来电话,跟他说夜蛾校长找不到他人,现在忙去了让我来找您。五条悟翻着手机果然看到了不少来电消息,但由于开了静音所以一个都没有收到。回了个消息过去,说是上面的老头来人问了,都说你三十多岁了不小了。

后面的话没说完他就知道在讲什么,直接打断了对方继续下去的话头。

 

“这轮不到他们管吧?”

 

“你知道的,悟。”

 

知道啊,怎么不知道呢?

因为衰老而再也没有能力做些什么,只能处在幕后养尊处优对着下面的人发号施令,更多的是无法拥有‘力量’亲自介入,因此总是带着莫名其妙倚老卖老的由头,来对着他人指手画脚。不符合心意就全部杀掉,没能带来安全感就全部杀掉,无法控制的就全部杀掉。

可惜的是五条悟足够强,强得能让这些人闭嘴收声,但偶尔也会有人愤愤不平,比如‘我们几十年的威望比不上一个小孩儿’,又或者是‘你凭什么不听我们的话’。

 

“这件事我自己解决,不用管他们。”

 

“那行,通知你一声,以及硝子那边也收到消息了。”

 

“哈?”从床上坐起来的五条悟一边用肩膀夹着手机,一边站在衣帽间里穿衣服。“别是我想的那样。”

 

“希望如此吧。”

 

家入硝子在学校办公室里喝着咖啡抽着烟,看到他开门进来之后吐出了一口仙雾缭绕的烟气,五条悟也没说自己抽二手烟会不会心肌梗塞,从一旁领了个椅子过来就坐了上去,随手用热壶也倒了杯咖啡,然后叮叮咣咣往里面撒冰糖糖块。

 

“戒糖?”

 

他就跟没听到一样又扒拉了两颗进去。

 

“戒烟?”

 

说完之后面前的女人就决定立刻换个话题。

 

“你自己的麻烦你到时候去推,之前送来的请柬我全都丢了。”

 

“你也不怕那些人对你有意见?”

 

“他们敢吗?”家入硝子轻轻抿了一口杯子里的水,眼睛下面的黑眼圈最近似乎更重了些,“唯一能够给别人使用反转术式的咒术师,算是整个咒术界里最后的保障吧?他们不敢怎么样,找我过来只是借口,想要把‘公有资源’变成‘私有财产’罢了,上不得台面。”

 

“也是。”

 

五条悟这次回学校倒不是专门来问问家入硝子的意见,只是正巧几个学生回来交接任务,他作为班主任自然是要带着一起的,几个新入学的新生都听过他的名字,毕竟像是虎杖悠仁这种半路掉进泥坑的少之又少,多半从小接触咒术,对于圈子里的相关事情也都知道一些,因此他带过伏黑惠的那一届三人也挺是有名。有时候几个人遇见了还会叫两声学长或者前辈。

 

伏黑惠现在被禅院家的人看上,但好歹曾经的监护人是他,原本势同水火的两家人因为这一点更加看不惯彼此,前几年对方毕业的时候五条悟专门询问过,开了一瓶无糖汽水,两个人站在自动贩卖机的附近说话。

这并不像是个严肃认真谈事情的地方,可惜的是双方都不介意所谓的形式,伏黑惠坚定的说,他姓伏黑不姓禅院,对大家族没什么太大的兴趣。

问到这里五条悟就明白了,很多道理并不需要和对方掰开了拆碎了讲,比如说禅院能带给你的更多,你能得到的是你想不到的捷径,又或者其他东西。

伏黑惠已经可以独当一面了,其实并不依赖他这个曾经的监护人或者老师再去帮助什么。有时候看到这些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的脸,五条悟都总是会庆幸,或者说高兴。

 

高兴自己是对的,高兴自己没有一口气杀光高层的冷静是对的,高兴一直以来寻求的道路、走在这上面的决心是对的。

看好的小孩儿成长起来并不会变成糟糕的大人,如此一来以后的事情就会变得越来越好,他所期待的、所在乎的一切都走上了正轨,而最初在年少时候就存在的理想,以一种并不符合热血少年漫画的形式呈现了。

 

夏油杰曾经说,再纯真的小孩,总有一天也会成长为糟糕的大人。

 

其实这一点,五条悟并不否定。

 

咒术师有时候也会天南地北的跑,到国外去也不是什么稀有的事情,只不过等到这一代学生毕业,出现了太多优秀的一级之后,派遣五条悟出去的次数也越发的减少,用来震慑国内各种魑魅魍魉,又或者是垂垂老矣苟延残喘的某些上头恐惧于死亡,让他呆在原地待命,解决点国内的事件。

 

能不能出去对于他来说并不重要,因为但凡五条悟想走,应该是没人拦得住。东京的街头总是人来人往,即使是工作日在商业区也有很多流动的人群,他闲暇的时候就不会怎么穿着漆黑一片厚重的黑色制服,而是翻出了衣柜里各种昂贵的私服,带着墨镜出入各种著名的甜点店里,路过了一些生出诅咒的小巷子或者街道,随手解决也并不怎么上报,权当是日行一善。

 

近两年世界范围的大事件不算多,但总归保持着两三年一次的地区或者国家级别事故。不是不能解决,只是也会觉得厌烦,一群高中生未成年人就要在上学的时间里奔赴战场,他即像是个局内人,却也像是个局外人,无论怎样都似乎提不起什么兴趣。

 

尽量的让所有人都不会出现死亡,但即使强如他也不可能一个人做到这么多的事情。诅咒和诅咒师会利用各种人心底线的道德来限制他们,就如同许多年前的涉谷那般,或者他出国了不在日本,搞点什么大新闻,这都是他鞭长莫及的情况。

 

惨死的人缺胳膊少腿,血迹铺满了整个地板,跪在一旁的学生哭哑了嗓子,不同惨状的尸体排成一排,有的没了上半身,有的没了下半身,有的被烧焦看不出脸是什么,有的干脆只有一个头。

崩溃的来自京都学校的学生会哭喊着问他,为什么你不早点来。明明所有人都明白这是迁怒,或者说是无理取闹,但是在那种情况下也并没有人开口,负面的情绪需要发泄,死亡本身所带来的悲伤那么尖锐又那么的痛彻心扉,都是些还未能真正睁开眼睛看清世界的年纪,就这么草草了事死在了不见天日的诅咒手里。他们是英雄,但是不能被广而告之,他们保护了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却没有电视台会为之争相报道。

 

他们活在普通人世界的阴影里,不被歌颂,却也奋不顾身。

 

五条悟垂着眼睛沉默的听着他人的指责,掀开染血的白布,看到了下面那个学生稚嫩的脸庞。

 

这让他想起了夏油杰和他说过的很多很多事情,小到关于他并不尊敬人的自称,大到彼此分道扬镳的原因。

并不是不理解,也并不是不能感同身受,只是五条悟和夏油杰自始至终是两个不同的个体,拥有不同的思维方式,理想是一样的,但实现的方式千差万别。

 

出身于普通家庭的夏油杰想要消灭全部的普通人类,而生长于五条家养尊处优的五条悟,却想着循序渐进的让世界变得更好。

无论怎么想都像是过年时候说出来不怎么好笑的笑话,可恰恰这笑话成为了现实,让两个曾经怀抱着最纯粹梦想的少年,一同死在了2007年的某个午后。

 

那时候的他们的脸也像是死去的学生一样稚嫩,带着青葱岁月里的轻狂,带着无数午夜梦回时光怪陆离的梦,他望着夏油杰的那双漆黑的眼睛,抓没抓住,留没留下。

 

来自学生的道歉在随后就说出了口,其实他并不介意这种迁怒,只是觉得有些好笑而已。

笑着挥了挥手,表示自己没放在心上,对方流下来的眼泪打湿了面庞,五条悟没有觉得感同身受的痛苦,不能说是麻木,只能说是看了太多,原本的悲伤已经流露不出多少了。

 

七海建人送走了灰原雄,而他在那年的涩谷送走了七海建人。眼前的场景和曾经几乎一模一样,只是脑子里想着想着,也还是总会想到更多的东西,比如没有被狱门疆收起来,会不会他的这位学弟就不会死。

 

想得远一点就变成了,如果在早点,他把夏油杰的尸体交给了家入硝子,会不会就没有那之后的事情了。

 

可世界上没有任何一款‘后悔药’,也没有任何时光倒流重头来过的可能性。

 

二年级那会儿夏油杰和他一起翻墙出去吃烧烤,夏末秋初也还有店家在做着生意。出完任务冲完凉的两个人穿着大布衫子大裤衩子就出门了,月明星稀的郊外让人异常的心旷神怡,还是那个小卖部的大叔,支了个小摊位,来来回回也没几个人,多半就是高专的学生来凑着开两瓶廉价的啤酒,在没什么意思的任务生活中多点唇齿间的滋味儿。

 

头顶上的电灯泡烧得泛黑,昏黄的光线下聚拢着飞蛾,他们一起擦拭木头桌子,然后敲着桌面大手一挥,对着夏油杰说。

 

“今天老子请客!随便吃!”

 

烧烤架上的老头涮着黄油和辣椒粉,味道从风扇那边就吹了过来,夏油杰从一旁拿了筷子来递给了他一双,两个人一边夹着一开始就腌好的牛舌,酱料伴着砂糖和酱油,在充满了烟火味儿的角落里天南地北的聊。

 

聊他们出任务的时候一起收拾的诅咒,聊夏油杰新吃下去的咒灵。说到这里对方总是会停了筷子,用一种‘你在搞什么啊’的表情看着他,随后说,换个话题我还能晚上回去让你送你个仙女伊布。飞蛾和小虫在头顶的暖灯下盘旋,夏油杰的咒灵飘在头顶上一个一个的吃掉,他们互相拌着酱料去吃盘子里的烤肉,葱花放多了五条悟都会主动夹到对方的盘子里去,随后又叫了几瓶易拉罐啤酒,打开拉环碰撞杯子,清脆的响,尽情的喝。

 

他那时候说,我们两个会很强很强,强到大家都追不上我们的步伐,强到那些所谓的特级见到我们都瑟瑟发抖,然后某天心情不好了就冲出去暴揍那群高层的脸,气得他们眉毛胡子都飞起来,然后我俩拔腿就跑,气死他们好了。

 

脸上的墨镜都滑到了鼻尖上快要掉下来,夏油杰就伸手帮他推回鼻梁,一双漂亮的眼睛在灯光底下明明灭灭,他们互相吃着烤串和烤肉,聊自己的游戏打得怎么样,关于他俩一个伊布党一个皮卡丘党都能撕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但最后还是回归统一,喊一句仙女伊布永远的神,五条悟就能开开心心把今天的账给结了。

 

啤酒的味道辛辣又苦涩,却也总是能在最后品尝出一点回味的甜,他跟夏油杰讲,以后老子放假回来给你带上好的红酒,老家伙们的酒窖里管他白的红的,老的洋的,各式各样都能给他整点出来,就不用凑在一起喝200円一罐的廉价啤酒,一边被辣着嗓子,一边又头晕眼花。

满嘴的烧烤味儿,混杂着甜酱和辣椒粉的味道,可最后都被蒸腾着气泡的啤酒冲刷的干干净净。两个人顶着满头的星光,笑着闹着,趁着酒劲儿大步踏在夜晚回去的乡下路上,周围是暗下来的植物,他会抬头看着星星,头抬得太高中心不稳,眼看着就要仰面摔倒在地,都是夏油杰在后面拖着他,枕在对方的胸口,撒着酒疯指着天上的星星说,杰,那个像不像大象!

 

夏油杰总是吃力的想把他托起来,两个一米八以上的男子高中生就幼稚的在无人的街道上你来我往,夏风吹来的时候夹杂着些许清凉的气息,他们肩膀挨着肩膀,一起在这种静谧的仿佛世界上只有他们的夜晚里,观赏着只有远离城市喧嚣的郊区才能偶尔看见的、铺满了整个苍穹的银河。

 

他们年轻的时候如同每一个对生活充满希望的少年,憧憬着拯救弱者的梦想,诉说要改变世界不平现状的目标,志同道合又实力相当,轻轻触碰在一起的手指都不会有任何的颤抖。

对方跟他讲,刚刚天上熄灭了一颗星星。

不论五条悟怎么摘了墨镜用他那双大眼睛去盯着头顶上的星空,也没找到是哪一颗突然不见了。夏油杰就笑着把手臂搭在他肩膀上,随便这么伸手一指就指在了一个位置上。

 

“在那一片,已经熄灭了,所以看不见了。”

 

对方跟他讲上高专以前的事情,初中有过天文社团,他以前考学分的时候去蹭过几次课。那里的学姐学长都很喜欢天文的浪漫,但其实他自己记住的也不多,不过就是些耳熟能详的、非常有代表性的星星的名字。

 

比如盾牌座,比如快要死去的某些恒星,比如那个WR 102。

 

“星星啊,因为光要走很远才能被看见,所以刚刚熄灭的那颗星星说不定很多年前就已经死掉了,我们刚刚看见的是它的尸骸,是它的遗体,最后留在宇宙中的遗言罢了。”

 

五条悟问过夏油杰,有没有什么比较特殊的星星,可惜这位刚刚只是爱好者入门的好友摇了摇头说,没有一个是特别的,就像是世界上70亿人,也没有哪个是特别的一样。

 

后来想想,并不是没有,只是那‘特别’不针对整个宏大的宇宙、无数的人类,只针对某个单独的个体,某个还散发着光芒的星星。

 

“所有的星星在某一天里都会熄灭,到时候如果人类还在的话,说不定看到的夜空就是整个宇宙的坟墓,等到光走累了,走不动了,那么才会慢慢消失,不过那些光的源头,那些天体早就已经死亡。如果这么想来宇宙最后的墓地如此璀璨,也不失为一种浪漫吧。”

 

那是夏油杰第一次和五条悟讲‘浪漫’,内容则是死去的星星和它们的尸体。可他并不觉得有什么问题,或许咒术师的思维本身就跟一般的人类不相同,他就是觉得浪漫。

 

“人飞到天上变成星星的故事总归也是浪漫吧?”

 

“那我只能想到蕾梅黛丝了。”

 

“谁?”

 

“一个嫌弃麻烦而干脆剃了光头的最美丽的女人,最后抓着一张洁白的被单乘风而去,消失在了天空中。”

 

后来五条悟才知道,那是夏油杰读过的一本书里的角色而已。

 

死后的无数年,十年,百年,千年,隔着无数星系的距离,能让更远的地方看见那死亡时迸溅出来的光,无论怎么想都好似这个世界最极致的烂漫,这是世俗的成年人感受不到的极致,是沉浮在世间的庸人体会不了的情愫。他说,若是人也是这样就好了,即使死了也能在之后的许多年里让他人看到生命的温度,就算是陌生人也能观看到明亮的、灼热的光。

 

夏油杰笑了笑说,有的。

 

然后点了点自己的额头。

 

“活着的人的脑子里,永远会记得某些星星死后带给他们的东西。”

 

五条悟不是个感性的人,当时还醉着酒没能理解对方口中的意思,后来等到夏油杰不能再跟他说星星了,他也就没有这种爱好,却还是会在夜晚独自行走在星空之下的时候,想到夏油杰的脸,以及他们奔跑在乡间小路上,嗅着清爽的风,掺杂着酒水的味道,想约某天一起再出来打打牙祭。

 

 

 

[4]

 

夜蛾正道递来喜帖的时候他还以为自己的老师啥时候开始了第二春,等到打开才发觉那是对方孙子的满月礼。五条悟发自内心的笑了出来,收下了这份喜帖后笑得灿烂,用力拍着对方的肩膀说。

 

“我会给你包个最大的红包!”

 

新年伊始的前几天就算是咒术高专里没几个人,偌大的学校也充斥着喜气,历年来的学生们都踏着雪从天南地北的各个地方回来过年,连出国出差的乙骨忧太都打着飞的回了国给每个人都带了礼物。五条悟十分自觉的从里面翻出来送给自己的各种甜品,他们在新年里为彼此祝福着,难得大家都回来了,这些年里都没能有哪怕一次的大团聚。

 

宽敞的房间里并着四张桌子,所有人围在一起坐着,不过掐指一算也不过就是那么几个人而已,除去死掉的,残废的,似乎这些年剩下来的人也不过就是这些。五条悟总是会在这个时候想起以前的事情,想起来很多年前他认识的人,想起来那些无怨无悔的青葱岁月。

 

伏黑惠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还没有他腰高,虎杖悠仁可怜巴巴的被绑在椅子上被他宣告死刑,钉崎野蔷薇的梦想是当偶像。少年少女们还都青春好动,而他还能挺直腰板讲自己是永远的二十岁,漫不经心的行走在坚持不懈的道路上,偶尔回回头,总归还是能够走下去。

 

时间一晃各自都成年了,有的人甚至已经结婚生子,历年来的新年项目就是询问五条悟什么时候给他们找个师娘。这时候他才会无语的表示‘完蛋了’,然后各种转移话题打哈哈,意思是还没到那个时间,还没到那个时候。

 

禅院真希这时会一本正经的分析,分析起御三家里哪房哪个嫡系或者旁支有可供挑选的女眷,可是思来想去不是配不上五条家‘六眼’的尊贵,就是不会咒术的普通家眷,感觉无论如何都不门当户对。

 

钉崎野蔷薇难得跟自己喜欢的学姐有了不同的想法,她的意思反而是都这个年代了即使是咒术圈的那些老头老太太也该知道什么叫恋爱自由吧?再说五条老师长得那么帅又不愁没有女朋友,隔壁京都的校长那么一大把年纪了还会弹电贝司呢。

 

最后问来问去就变成了关心五条悟的理想型,逃不过新年热情的后果就是只能直面这些学生们充满善意的拷问,于是摸了摸下巴回。

 

“嗯……个子高点,长发,跟我兴趣相同吧?最好实力很强。”

 

充满好奇心的各位在听到了这种答案之后纷纷放弃了,如果只挑选其中几个,倒不是不能在冥冥和其他几个女咒术师之间努力一把,但是完全的符合这几个看似简单,可组合在一起就是地狱难度的条件底下着眼,那只能说五条悟注定孤独终老了。

 

其他人就又凑到一起,一边吃喝聊天,一边看着红白歌会。家入硝子突然坐了过来,捧着一杯热气腾腾的枸杞茶说。

 

“挺辛苦的吧。”

 

他笑了笑,过年聚会的时候就没怎么带着眼罩,头发放了下来,望着远处的大液晶电视,里面的歌手在唱唱跳跳,满是新年的欢快气氛。

 

“还行吧,这么多年不都过来了吗。”

 

“这么多年,还惦记着呢。”

 

五条悟转过头看着家入硝子的脸,记忆里的这个人在最初的模样剪着短发抽着烟,活脱脱一副不良少女的形象。后来不知何时留了长发,穿上了白大褂落下了青黑的眼袋,常年坐在后方的手术室里,咬着一根烟吞云吐雾。

现在仔细看看,他们也只是三十多岁的而立之年,却也能在脸上看见些许风霜的痕迹。他不了解别人眼中的自己是什么样,只是觉得从年少时期一直走到现在的人,除了老师夜蛾正道,也就只剩下一个家入硝子了。

 

灰原雄死在了高中的某一年,七海建人死在了二十八岁的涉谷,夏油杰被他亲手解决,带着一种沉静的异样的决绝,等到最后去看,好像确实也不剩什么人了。

 

人这一辈子的羁绊不会多,林林总总也就那么几个。一个没有了就是没有了,再有新的也不是原来的那个,无法被模仿也无法被复制。那是一生一次的狂欢,也是一生一次的奇迹。

 

电视里的舞台上出现了鲸鱼,而歌手则是唱着《奇迹の海》。

早八百年在电视台播放的奇幻题材动画片的主题曲,他和夏油杰都曾经看过。

 

鲸鱼缓慢的在空中游动,他其实一直以来都很喜欢这种巨大的充满了力量的深海动物。可是他只在冲绳岛见过。

 

天内理子还活着的时候,那应该算是他与夏油杰最无忧无虑,也是最没有心理负担的开心的年岁。

踩着柔软的沙滩,淌着清澈的海水,少女知晓所谓爱恨责任,却也带着最天真的期待想要活下去。他们满足了这个即将被消除的女孩所有的任性,晒着冲绳岛明亮舒适的阳光,那时候的眼里只有水天一线的碧色,以及那个水族馆里漆黑场景下反射出来的幽光。

 

巨大的鲸鱼从他们两个人的身边经过,那么那么庞大的身躯几乎填满了整个高高的玻璃,遮盖住了水折射后打在地上幽蓝的光线,像是盖在头顶的阴影,只是他看见夏油杰黑色的眼睛里似乎是有光,那一瞬间五条悟想起了两年前走在夏季夜晚道路说,对方和他讲过的星星。

 

鲸鱼的鸣叫透过一层层的水与玻璃传来,沉闷但又悠扬,夏油杰问他觉得好看吗,他说好看,他很喜欢。

 

说不清为什么喜欢,也说不清好看在哪里,就只是喜欢,只是觉得好看。就像是他喜欢和对方做所有他喜欢的事情,一起尝试新的美食,一起去打新的游戏,一起肩并着肩出任务,又或者无聊了躺在对方的床上看电影,揪着这人黝黑细长的头发,在手指间一会编成麻花辫,一会又搞成其他奇奇怪怪的模样。

夏油杰从来不跟他生这种气,只是由着他瞎搞,偶尔玩累了也会懒得从阳台爬回去,他俩就这么自然而然的睡一张床。

没有什么不该有的肢体接触,也没什么特别的暧昧气氛,他们像是每一对非常要好的朋友或者兄弟一样,盖一床棉被,蹭一个枕头,在熬夜游戏的深夜里迷迷瞪瞪凑合了一晚,白天醒来还要抱怨你的床怎么这么小,和你睡一起怎么这么挤。

 

两个一米八以上的高个子自然是睡得不舒服,清晨阳光正好,五条悟会从阳台这边翻回去刷牙洗脸,然后再翻过来两个人解决早餐。

早在一年级那会儿两个人就互相交换了彼此的宿舍钥匙,和自己的门钥匙挂在一起。可是两人并不怎么使用,就像是互相翻对方的阳台有一种心照不宣的亲密一样。

家入硝子很久以前就知道了他们的关系很好,抽着烟眯着眼睛盯着他们说,别太过分了啊,夜蛾老师不年轻了,别把人气着。

女性天生敏感又充满了奇怪的洞察力和第六感,只是大咧咧的男生们并没有意识到什么事情,只是觉得这是应该亲密的关系,也只是觉得这是他们本就水到渠成的兄弟情谊。

 

所以最初看破这层关系的并不是当事人,而是作为旁观者和局外人的家入硝子。

 

他的旧友没有说破,只是凝视着他们,从他们的亲密无间,到最后的分道扬镳,磊磊落落,洋洋洒洒,三年过去后只剩下一地鸡毛。

 

偶尔午夜梦回,会梦见幽暗的水族馆里游动在玻璃后面的鲸鱼,2006年的他们自信的说着‘我们是最强的’,明知道头顶上笼罩着黑暗,眼睛的视线里充斥着巨大的鲸体,却还依旧大言不惭着所谓的‘无敌’。

他站在影子里跟夏油杰说喜欢,喜欢海水,喜欢沙滩,喜欢明媚的阳光,也喜欢沉默的鲸鱼。

 

五条悟并不算是什么高岭之花,或者不食人间烟火的类型,他接触的东西很多也很广,会去KTV飙歌,会自己排队买街边的小吃,也会为了子供向的动画周边花钱。他鲜活的像是每一个青春期的普通高中生,他在夏油杰面前所展露的自己从来都是淋漓尽致,他骂人,用‘老子’自称,用自己这张好看的脸做出奇奇怪怪的表情,还会在对方面前诉说自己某些过分的想法。只是由于咒术师并不会产生诅咒,就越来越肆无忌惮,越来越有恃无恐。

 

他坚定的相信着,自己与夏油杰是最强的,没人能够与他们比肩,没人能望见他们的脊背。所有的嬉笑怒骂、爱恨情仇似乎都浓缩在了那三年的青春里,让人想起来的时候会可惜,为什么只有三年?

 

可回过头来又会有点庆幸——幸亏只有三年。

 

 

对于家入硝子的话五条悟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在新年这天下雪的时候披了一张毯子,靠在门上望着兴奋的小孩儿们,三五成群的在院子里打雪仗。大家都穿得很喜庆,最开始裹着臃肿的羽绒服,之后便脱了分配队伍对战了起来,虎杖悠仁冲着五条悟的方向大喊,老师参不参赛,赢了就给你上供某某家店里特有的大福!

 

他听了之后立刻撸起袖子下场参赛,把这群大言不惭要一起多对一赢了他的小孩儿打得惨不忍睹。

烟花和倒计时自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学校里报时的钟声响起,每个人都停下了手里的事,开始了一年一度的跨年许愿。

似乎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愿望,但似乎都千篇一律。

五条悟双手合十闭上眼睛,身边的老友问他许了什么愿。

 

“说出来不就不灵了吗?”

 

“好像不说就会灵一样。”

 

“嘛,这可是传承了几千年的迷信啊。”

 

“你还信这个?”

 

“当然不信,不过这可是我能找到的最好的借口了。”

 

他的性格还是这样,看起来好像吊儿郎当没个正形,总是和学生们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但是没有人会觉得五条悟就是个不靠谱的人。

应该说是靠谱过头了,所有人都将希望放在他身上,一切寻常人都做不到的事情好像就默认了‘五条悟是可以做到的’一样。就连家入硝子也从来没有问过,你这样子累不累,默认一般他是无敌的,是永远不可能作为壁垒倒下的。

虽说事实如此,可人也会觉得累。

觉得烦。

 

夏油杰在的时候,他还能背靠背肆无忌惮的把身体的重量压在对方身上,拉长着声线吐着舌头,拿山路十八弯的口气抱怨。

抱怨那些弱者好烦,抱怨那些拖后腿的高层,抱怨只知道迁怒的普通人,还有就是浪费时间没把游戏打完。

 

夏油杰总是会静静地听他说,然后还附和几句,他扯着对方黑色的小辫子团成一团立在脑后,捏一捏再用皮筋绑住。

 

“杰,我的仙女伊布养的怎么样了?”

 

“你要蓝色的还是粉红色的?”

 

“我要蓝的,你养粉色的!”

 

“啊,很抱歉,我把粉色的给你了。”

 

五条悟气得一把抢过自己的掌机,发现确实那颗蛋已经把粉红色的仙女伊布孵出来了,看着屏幕里可爱漂亮的口袋妖怪,五条悟龇牙咧嘴把默认名字改成夏油杰,好似这样就能扳回一城。

对方冲着他吐舌头,完全没觉得这种幼稚鬼一样的行为能伤到自己,两个人相约把自己的伊布养到99级,就说等到了那一天再一起去看海。

 

看海天一色的日出,看水族馆里游荡的鲸鱼。

他看着夏油杰将漆黑的烟雾团成一团塞进嘴里,一口一口面无表情的吞下。五条悟从兜里掏出一颗橘子味儿的糖果递了过去,他记得他说。

 

“我有点想吃双人冰棒了。”

 

 

 

[5]

 

五条家的大家长找来质问,他是不是想要五条家绝种,而五条悟用小手指掏了掏耳朵显得漫不经心,只是觉得吵,便没了好脸色。他说这么大的帽子不用盖给我,姓五条的又不是只有我一个。

 

日本少子化和老龄化的问题一直在加重,只是没想到他还未人到中年就遭遇了这种事情。

年底的某个月家入硝子给他寄来了请柬,结婚邀请几个大字喜气洋洋,留着长发淡了黑眼圈、甚至戒了烟的女性告诉他,她找到了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挺好的,我还担心硝子你嫁不出去呢。”

 

“放屁吧你。”

对方冲着他翻了个巨大的白眼,随后问起了家里的事情,五条悟靠在栏杆上无奈的叹了口气,用烦得要死的口吻回复。

 

“就那样呗,催婚啊。”

 

“你真的打算就这么一个人下去?”

 

“不然呢,总不能凑合过?”

 

“也不是不行。”

 

“不,还是算了。”五条悟嘴里嚼着口香糖,含含糊糊的也还是能听出说了些什么:“嫁给我这种人不好吧?就算是家族联姻也不会拥有丈夫给予的任何协助,平时不会回家,财产分割在婚前就会签好,不会生孩子,也不会有什么接触。还是别让人家正经姑娘守活寡了。”

 

“你倒是考虑的挺多的。”

 

“婚姻大事嘛。”五条悟笑了笑,对着东京深夜里远处璀璨的灯火长叹了一口气,“我不想这么草率啊。”

 

咒术高专其实留了不少的相片,从他第一年当老师开始,到如今也跨了不少的年月,拍摄最多的应该是虎杖悠仁的那一届,或许是由于这个年级里有自己被托付的小孩儿,伏黑甚尔的儿子的缘故,和其他的孩子对比多了那么点关系,所以留下来的影像资料也多了不少。

 

夜蛾正道把很厚一本相册递了过来,五条悟接过来发现里面记载了他之前十年二十多岁的青春。

二十八的时候内容最多,充斥着他最引以为傲的几个学生的身影,可是仔细瞧瞧却也能发现,比起照片上的自己确实现在的脸上已经有了岁月的痕迹。

 

他不再那么年轻了。

 

也不是说迅速的老去,而是事实在告诉他,你已经在一步一步的迈向中年,他还有健康的身体和充沛的精力,甚至于就算五条悟七老八十了,他也会说我这还没过百呢,年轻着呢。

可这些终究与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情况不一样,是他感觉到了时间流淌在身体里带走了许多的东西。年少轻狂的那几年总是会抱怨为什么时间过得那么慢,自己还不长大,做许许多多想要做的但是因为年龄限制而做不了的事情。

可真正等到变成了糟糕的大人,才会在深夜时分捂着面孔,失魂落魄的思考为什么时间不能倒退,回到那个无忧无虑,连烦恼都简单的让人笑出声的年纪。

 

回到咒术高专还没有空调、PS3主机才刚刚发布,拳皇13讲述的还是遥远彼之地剧情的时候。

 

他会和夏油杰分享同一根双人雪糕,不走正门翻着阳台去往对方的宿舍,家入硝子与夏油杰一起抽烟就不带他,还能抱怨着跟对方肩并肩,提着慢慢一包全是冰棍的塑料袋,望着头顶上的满天星辰走在回校的山间小路上。

 

可惜的是岁月无情又没有踪迹,唯一能抓住那点小尾巴的也只是脑子里从未模糊的记忆。

入冬前他问家入硝子要来了一点药水,在睡着之前卷起袖子,坐在床上用注射器扎在手腕处的皮肤上,一点一点向内推着冰冷的药水。

 

医生告诉他,脱敏治疗是一个很好的方式,一点一点习惯,一点一点不再抗拒。即使有了身体反应,可是在皮肤逐渐适应的过程中就会治疗好自身的过敏反应,到最后就不再因为药物敏感了。

手腕上起了红色的疹子,印记一直蔓延到小臂处,五条悟用拇指指腹轻轻的磨蹭,他蹭不掉身体本能的反应,也蹭不掉长在他身上一直都未能褪去的烙印。

 

他的老师和他如今唯一的同学都说,有时候放下会过得更好,五条悟总是笑笑回,我没有放不下的事情。冰箱的冷冻区抽屉里永远塞满了橘子味的双人冰棒,两张去往冲绳海洋馆的双人票夹在书中蕾梅黛丝乘风而起的那一页,他的仙女伊布躺在游戏机里已经99级了,如今也还是喜欢廉价的啤酒灼烧喉咙的冲劲,似乎只有这样才能依稀的回忆起两个人坐在小摊子上吃烧烤的时光。

 

清明这天虎杖悠仁伏黑惠一行人想约出门,需要上坟的人有点多,咒术高专专门有块地算是衣冠冢一样的墓地,老老实实的给所有牺牲掉的人盖了方方正正的小墓碑。

灰原雄在这里,七海建人在这里,还有许许多多未能活到现在只能安眠闭眼的人都在这里,他们一个一个排好队在墓碑面前放下鲜花和点心,五条悟站在不远处看着他的学生们双手合十,闭着眼睛似乎在说些什么话。五条悟的眼睛很好,即使隔着眼罩也能看到那上面一个一个熟悉的名字,心里总归是有些异样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也指不定是什么东西。

 

他曾努力过,但是失败了。

诅咒师是被唾弃的人群,家入硝子说这不是你的错,而五条悟也没能想到有一天他会杀死一个人两次。

 

人群之中的那次对峙目送着三年的好友与他分道扬镳、背道而驰,他据理力争却也不是不理解对方的想法,只是无法承认也无法肯定那样的做法是对的。

决绝的、义无反顾的好友松开了他的手,拒绝了所有能够回头的路,第一次没有和解的争吵,终于也是第一次的将一切美好的东西砸碎了给他看,告诉他,别天真了,我们是不同的。

 

再怎么意气相投也是不同的,再怎么能够交付后背也是不同的。

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想法,不同的喜怒哀乐与不同的爱恨情仇,他所遇见的人与物,都并非全然是对方所能接受的东西。

 

脆弱且不堪一击,比廉价的玻璃都要容易打破。

 

坐在长长的楼梯上,五条悟并没有后悔没杀了夏油杰,只是在想为什么他没能那么那么坚定的抓住对方的手,强行的、强硬的把人留下。

 

‘我这么这么强,明明可以做到,为什么没有去做呢?’

 

夜蛾正道走了之后十八岁的少年单手捂着眼睛,白色的睫毛上沾染湿漉漉的眼泪。一直以来被尊为最强天才五条悟品尝到了眼泪的滋味,就像是吞吃下世界上最酸的柠檬,如同他一直喜爱的橘子冰棒变了质,粘稠的酸水迎头浇下,他孤零零的站在原地,眼睛酸涩灌满了泪水,却无法这么哽咽着打动他的好友回头看看他。

 

很对不起,没能注意到你的变化,没能意识到你对我的目光充满了别样的审视,没能真正的回过头拉你一把,也没能意识到所谓的相信你和无所谓是一种放任。

许久许久之后五条悟回头品味,才发觉明明一切都可以避免,明明他可以让着一切都不去发生。可最终自大与没由来的有恃无恐毁了这一切。

 

因为自始至终他都觉得,他与夏油杰两个人将一直一直、永远永远在一起。

 

这需要什么前提吗?

似乎并不需要。

 

他与他的杰,那么那么的契合,不论是思想还是认知,不论是努力的方向,还是展现的实力,都无人能够取代他的位置。

并肩的羁绊,以及能够一起走过今后无数岁月人生的搭档。他们之间所拥有的亲密的关系也并不是任何一个简单的词汇或者字眼能够解释,那太苍白,也太肤浅。

 

尸体没有交给家入硝子,而是打算自己解决。他并不想这么一个人就这样放在手术台上被解刨,或者做些其他事情,硝子抽了一根烟问要不要买个坟头,五条悟摇了摇手,说没有必要,我记得他。

 

——已经没有会给你上坟的亲朋好友了啊,杰。

 

这么想来,杀死了父母,跟整个咒术圈为战,死了也没能留下个衣冠冢,只有他还将他记在脑子里这件事情就足够可怜了。

 

他总是会在午夜梦回的时候记起那天的光景,小巷子里碎裂的石块,对方断裂的手臂滴滴答答流淌着血液,把那一身搞笑的袈裟都染成了红色,湿乎乎摊在地面上,把生长在阴影处的苔藓打湿。

落魄的坐在墙角,质问他怎么那么冷血,五条悟沉着一张脸,他紧紧的盯着这个和他分别了许久的朋友,对方的脸似乎没有什么变化,一开始还是扎着他曾经给他绑过的发型,最后断了皮筋散发捂着伤口,冲着他笑。

 

五条悟不觉得这好笑,连来时都没能带着重逢的喜悦,他有时候想,如果没有遇见就好了,那么修正自己曾经错误的行为也永远不会发生。

究竟是明知道他活着却余生无法相见比较悲惨,还是重逢便是你死我活来得可怕?

 

这种二选一的选择题是不会有正确答案的,而生活本身就是一场无数悲剧积攒起来的可笑剧目,五条悟是没有选择权的,他只能用力的记住这张脸,让他在今后几十年的人生之中也不会在脑中褪色。

 

“我相信你啊。”

 

毫无底线的相信,就像是交托了最柔软和脆弱的要害,他面无表情且顺其自然的说出了这样的话,并给了对方正当的理由。

无论如何夏油杰都不会成为无可救药的烂人,即使想要杀死所有的普通人,也是为了‘他们’这群生活在平凡世界阴影下的清道夫。

 

极端的理解着人类的恶念,却从一开始就拥有最理想化的初衷,他总是会莫名其妙的想起两人无忧无虑的那些时光,笑得肆无忌惮,笑得乖张放肆,肩并着肩,迈开同样的步伐,他会因为个子稍微高一点而沾沾自喜。这样的日常已经被葬送在了青春年少的时光里,无一例外的是,他与夏油杰两个人都成为了最糟糕的大人。

 

他们两个都明白,死期到了。

 

无法在这个世界开心笑出来的人,却笑着对他要求——最后倒是说点咒人的话啊。

 

眯着眼睛皱着眉,咧开了嘴角,额头上沾着血。五条悟看着他面前的人,垂着脑袋想要听到点遗言,可惜他们之间,却在最后都只是希望对方说着什么,而不是自己说些什么。

 

杰最后想要从他这里听到什么呢?五条悟并不知道,或许他能猜测出一点东西,可只要想一下都觉得撕心裂肺,那感觉钻心的疼,就像是告别时对视的双眼,明明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却好像释然一样都懂了。

死掉的人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所有的爱与恨都随着死亡而消失了,哪怕洪水滔天也无关尸体的事情,人在这一刻留给世界的只有活人脑子里的回忆,快乐也好,痛苦也好,嬉笑怒骂与七情六欲都一股脑的撒手不管,丢给被留下的那个人,抱着满怀的情仇无所适从。

 

最强的诅咒是什么?他与夏油杰同时送给了对方。

可笑的是这并非是什么肮脏的东西,而是如同蜜糖一样的砒霜,吃下去带着最甘甜的味道,回味的时候确实无穷无尽的痛处。

 

乙骨忧太那时候问他,学生证是谁捡到的。来时之前他用手指抹干净上面沾染的血迹,干干净净的还给了对方,只是被问到这个问题的时候庆幸眼睛被绷带缠绕,这样就无人能够看到他此时此刻的神色,无法得知他汹涌澎湃的暗潮。

睫毛湿漉漉的蹭在绷带上,他缓了一会想着对方的笑脸,而眼下又开始后悔手刃夏油杰的时候没能说点什么,就像是很多年前在人潮涌动的街头,他没能拦住对方,也没能说出任何挽留的话。

 

也无法再拥有对着对方说出“还有你在”的时候了。

 

“是我的挚友捡到的,唯一一个朋友哦。”

 

尾音上扬,带着点炫耀和欣慰,却也压下了不可捉摸的某种心绪。

 

他和平常一样生活着,吃他的早饭,在出差的时候排队不同地方的美食糕点,回来之后打趣可爱的学生,跟每一个普普通通又千篇一律的日子一样,没有波澜的过着。

只是偶尔会想,心里的石头该是放下了,不再惦记着不知去往何处的某个人,知晓天南地北的任何地方都不会再有某个人的踪迹,那尸体余留的温度还想还停留在手上,血液铺满了整个手掌,让本来已经习惯流淌的血迹的五条悟都开始恐惧那可怕的触感。

 

2017年圣诞节的前夕,他杀了夏油杰。

往往痛苦和失去的苦涩并不是就地触发,而像是被延迟送来的包裹,打开的瞬间就是天翻地覆。

 

十年未见的重逢,就结束了此后一切的可能性。

 

过了圣诞节,甚至过了2017年的尾巴,他和所有的熟人一起观看了新年的电视节目,随后在某一天里趴在水池前吐了个天昏地暗。

 

夜蛾正道是在最后见到了坐在长长阶梯上的他,那时他沉默的流着眼泪,将一起少年意气都留在了那个阶梯前,无论是对天内理子的死还是夏油杰的离开,反而像是参透了一切,明白了过去自己作为咒术师的天真全都剥离,最后像是参悟了更高层次的东西,他才会没有决定杀掉无意义的人,只是着眼在未来,以一种平缓但是稳定的方式,做到他想要做到的一切。

 

到底是夏油杰的死对他影响更大,还是所谓的离去影响更大,五条悟没有一个确切的答案。

 

十年的岁月能改变很多很多事情,PS4发表了,新的口袋妖怪一代一代的推陈出新,他喜欢的橘子味双人雪糕也换了不少包装袋,甚至两个人曾经无比亲密的宿舍都落灰换人,再也回不去当年的模样。

 

时隔十年的重逢早就没有了想象里的那种年少轻狂与激情,反而如同尘埃落定一般的平和。

以前两个人即使相信自己是最强,也会有过这么一种疑问,自己究竟会死在谁的手中。

好像无论是被其他奇奇怪怪的人杀死,还是终有一天敌不过突如其来的诅咒都很奇怪,于是便说,不如死在你的手上吧。

 

你那么强,而且是我最亲密的、打内心承认的挚友,死在你的手中好像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

换成五条悟,他也是这么想的。

 

只是没有料到有一天真的一语成谶,他亲自带给了夏油杰时隔十年的处刑,作为最后的唯一的挚友,两个人的故事落下帷幕。

 

故事的高潮没有来临就好像戛然而止,突然到来的死亡让这个可笑的剧目连一点挽回的机会都没有了。

五条悟手刃了自己最爱的人,可当他第一次念出‘█’的时候却没觉得有任何的阻碍,顺其自然,水到渠成。

 

包含了很多很多的感情和果实,并非狭隘的只有旖旎的意义。他与夏油杰之间的‘█’不是那么庸俗简单的东西,如同水乳交融不可分和的同体,像是形影不离不可分割的亲人,又好似相濡以沫之中不断滋生的暧昧与彷徨。他们之间有太多太多语言无法形容的感情,是‘█’或者不是‘█’已经不那么重要了,因为当一方死亡的时候连接在彼此心之间的线就会被剪断,他失去了所有牵起这根线再次找到结局的可能性。

 

这是他们彼此留给对方的最恶毒的诅咒。

 

 

 

新年的假期还算比较长,难得所有人都回来了,就提议大家去神社参拜,为了今年一整年的好运势。

或许是因为全球变暖的原因,今年的冬天即使下了雪也不怎么冷,几乎是百年一次的大活动,大家都把压箱底的和服找了出来,顺便还说穿得好看隆重点,大家拍个全家福好了。

 

从东京去千叶并不算远,五条悟家里的私家车从限定跑车到家庭包间应有尽有,女孩子们凑在一起夸对方的款式和各种头饰,男的则是披上外套和风衣蜷缩在前面瑟瑟发抖,连乙骨忧太都掏出来一件竹叶花纹的浴衣,躺在座位上就开始闭目养神调时差。

 

他们找的神社不是那种旅游景点功能的地方,据说是咒术圈里自己供奉和作为工作地点的神社。里面的侍从都是专业人士,比起外面很多打着许愿噱头的地方都要灵很多。

家入硝子自从变成了未婚妻子就真真正正的戒了烟,跟五条悟这种时不时还叼着棒棒糖的人完全不同。

对方盘起头发来显得温婉了许多,紫色的和服颜色沉静又令人觉得舒适,五条悟发自内心的夸了一句漂亮,而面前的人对着他笑了笑。

 

“脱敏治疗的效果怎么样了?”

 

“啊,还行吧。”

 

“那就是不行了。”

 

“为什么要这么理解我的话啊?”

 

“我还不知道你吗?”

 

对方身上穿着的和服已经放了很久很久了,大概是三人还是学生的时候一起去买的。

五条悟家境优越,这种服饰大多都价格贵得令人瞠目结舌,但家入硝子和夏油杰不是,于是他就当做自己没有,跟着两个同学一起在07年的大雪中去了东京的商场,一起挑选了过年时候要穿的衣服,那应该算是他们最后的快乐时光。

 

硝子的颜色最开始还是夏油杰提议的,本是觉得紫色会不会太老气,结果找了个牵牛花花色的布料,意外的充满了高级感,女孩子喜欢极了,立刻就抱着跑去结了账。他对夏油杰说,干脆就不要再在这种衣物上选黑了吧?于是挑挑拣拣反而给对方选了个跳脱的橙色,上面是旭日朝阳,以及绣着流动的山水。

虽说单看觉得太艳,可穿上之后莫名其妙的非常合适,五条悟都在感叹是不是因为夏油杰长高了。而他则是选了个绣着仙鹤的蓝色的款式,家入硝子都觉得非常好看,直接就说,你不要开口说话就站在那里,立刻就能原地出道巅峰。

 

说好的大家一起攒着,等到过年时掏出来穿,然后拍张充满纪念意义的照片。可惜的是照片没能拍下来,他们就分开了。

衣服一直压箱底,压了十来年,直到最近才想起来,原来曾经买过这样一套衣服,说好的一同留下少年时期鲜活的相片。

 

他们一层一层的踏上接近鸟居的长长的阶梯,那些精力充沛的后生们早就呼朋唤友的窜了上去。远离城市的山区里就像是突然注满了来自人类的热情,轻轻叹出的气都是一阵阵的白雾。打扮漂亮的女孩子三五成群的自拍聊天,男的们则是说着最近的电子游戏和遇到的不同模样的诅咒。夜蛾正道跟伊知地把手揣在宽大的袖子里,等到那边的孩子们大声的摆手叫他们的时候,大家才一个个的排好队站在许愿的石像前虔诚的参拜。

 

五条悟不信教,不论是佛教基督教还是日本本土的一些信仰,对他来说都没有什么意义。所以即使是许愿也总是带着那么点大不敬的漫不经心。他抬了抬鼻梁上的小圆墨镜,装模作样的拍着手掌合十,在弯腰鞠躬的时候却在想,如果神明能实现愿望的话,还不如向夏油杰那个假兮兮的老教祖许愿呢。

 

非正规的教派领头人,对着穿着袈裟扮演假方丈的老熟人,面对自己曾经挚友的情愿,总归不会像是高高在上的神明一样概不受理吧?

 

五条悟被自己的想法笑到,可后来就觉得没什么好笑了。

学生们围着他交流自己的愿望,等到他说的时候便笑眯眯的回答。

 

“我希望七十岁的时候牙口还很好,这样既不用担心自己得糖尿病,也不用担心吃不动糖了!”

 

这是让所有人都觉得意料之中并且什么趣味性的愿望,家入硝子跟他讲感觉你就算四十了也是这张能欺骗小姑娘的脸,穿一身嫩了吧唧的蓝色仙鹤纹也没任何的违和感。

 

“硝子是在羡慕我长生不老吗?”

 

“我是在批判你好好的一张脸上为什么长了一张不讨人喜欢的嘴。”

 

合照的时候大家挤在一起,默认把几个年纪大的前辈们都围在中间,五条悟却因为各自过于鹤立鸡群非常自觉地站在了最后一排,一个人独享着中间的位置,而伏黑惠召唤了自己的小动物帮忙拍照。

 

前面的人们叽叽喳喳的讨论着动作,或者说我们要多拍几张站在不同的人的旁边,光是呼朋唤友搂在一起就花了挺长时间,垂着眼睛看着自己得意的后生们这么富有热情,似乎被感染了一般笑了出来。

 

熊猫作为吉祥物直接凑在了最旁边,夜蛾正道作为校长简直处在高光C位,本身五条悟应该被团团围在最里面,但他自告奋勇占在最后一排唯一的位置,并且比划了一下他和其他人的身高,就被默认丢在最高处呼吸新鲜空气。

 

当大家准备好了直视着镜头的时候,五条悟却似乎看到了视线里出来了浅浅的一层橙色。

他没有回头去看,也没有转动视线,好像一下子那个瞬间就被无限期的拉长了一样,一秒就是整个世纪。

 

脑子里的记忆从未褪色,就像是铭刻在生命里的痕迹。那件浴衣被夏油杰扔到了哪里去他并不知晓,因为他没有给一个诅咒师叛徒收殓的缘由,更何况对方走的那么决绝,什么都没有剩下,甚至于夏油杰这个人根本没有想过这种事情本身能够和他倾诉,与他商讨。

 

可惜的是他记得自己为什么选择那种颜色的衣服,因为像极了他喜欢的橘子冰棍颜色,上面的旭日朝阳不一定代表着什么,可五条悟就是觉得那也像极了他们两个在一起的三年岁月。

 

余光里的那片橙色晃啊晃啊,五条悟颤抖着嘴唇,他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就好似2017年的那个圣诞节前夕,他蹲下来杀死对方却没能真的告诉夏油杰他最后的想法。

言语太苍白,眼泪也太单薄。

 

——‘█’这种东西,是不能随便说出口的。

 

到最后只是扯着嘴角笑了笑,手掌打在了左前方家入硝子的肩膀,三个人都穿着着学生时代购买的和服,时隔了十多年终于将当初做好的约定付出实践。

 

照片洗出来非常的好看,只是虎杖悠仁指着上面的五条悟问。

 

“老师,你怎么像哭了一样啊?”

 

他弯着腰过去瞅着对方手里的照片,自己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最后一排,身边什么都没有,最后看着他留在画面里似乎是释然但又没能真的做到洒脱的表情闭上了眼睛。

 

“胡说什么呢悠仁,我这不是笑得很开心吗?”

 

 

 

[6]

 

脱敏治疗的效果并不是很好,至少对于五条悟来说他都要怀疑家入硝子的业务水平了,结果被美女好友敲了脑壳,跟他说有的人体质不同不能一概而论,脱敏不行就换个方式吧。

 

“什么方式?”

 

“以后就不用这个药了。”

 

“可这个不是最有效的吗?”

 

“最有效的你过敏。”

 

“……”

 

其实他的生活要说什么变化,可也没什么变化,该是怎么样就是怎么样,基本上不会出现任何能够让五条悟改变现有模式的事件存在。

他不愁吃穿,非常有钱,工作稳定,没有任何的后路负担,甚至于没有成立家庭,孑然一身。

 

看似没有什么问题,但好像一直以来都存在隐患,这一点不论是他的几个学生,还是校长跟医生都知道的一清二楚,只是五条悟并不在意这点东西,有影响,但是没关系。

他很强,他无须任何的关心和担忧,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绪只会藏在内心的角落里,不去浇水施肥,便永远不会开花结果。

 

不少人跟他说,算了吧,别惦记了,可真要说起来这种事情哪儿能是不想惦记就不惦记,不愿意想就不想的。

有的人有的事,来的时候洋洋洒洒,两袖清风,好似什么都是顺其自然的模样,带来了无数无数的梦与幻想。夏季吹出来的七彩泡泡里都是满溢的快乐与愉悦,风吹过衣角带着清香的洗衣液的味道,只是闭上眼睛回味一下,都是再也无法回去的那些最珍贵的过往。

 

色彩明亮,阳光温暖,笑声都是发自真心,可却像是一把锋利的刀子能将他整个人劈成两半,像尖锐的细针捅进胸口最柔软的内脏里,埋在肉中不声不响,但稍微动一动就能搅烂他所有的逞强,疼得人撕心裂肺。

 

狱门疆睁开的那只眼里,他其实就看到了自己的面孔,只是无论何时回想起他叫出朋友名字的那一声呼唤后,尸体本身做出了相应的反应,就足够五条悟细细品味十多年,至今也无法忘却。

 

他和夏油杰两个人是能够看穿所谓的皮囊,直视对方灵魂的存在。

他明白或许就是身体遗留下来的某些条件反射而已,可死去的人怎么能够理解活着的人所念念不忘的东西,他猜测了十年,妄想了十年,揣测了十年,是否夏油杰还记得他,是否即使死掉了还能拥有生前的意识,又是否存在一种可能性,还有机会从头来过。

 

他不是个喜欢无端幻想的人,可最天方夜谭的期待都留给了杀死两次挚友的自己。

或许是曾经已经做过这样的事情,所以第二次下手的时候更加的不留情面。因为他无法接受本该入土为安的人被玩弄,也无法忍受已经快要被治愈的过敏反应又起了效果。

 

——杰!

 

失态的嘶吼着,那一点点得到的反应就足够五条悟在某个无法入睡的夜晚从脑海里将其找出来,翻来覆去的细细品味,即使咀嚼到味道都快要寡淡的毫无新意,却依旧不打算放弃,嚼碎了咬烂了,甚至揪着那么点还能尝出甜味儿的尾巴,就这么过了十年、十多年。

是█吗?不清楚,也说不明白。

就算被询问那是谁,五条悟也只笑着回答,那是我唯一的挚友。

 

好像这样就能表达出彼此之间的亲密与特别,这是独一无二的,也是无法被替代的人。

他死在了那年的小巷子里,连带着五条悟所有的少年轻狂都被作为陪葬品葬送了。

 

可真正让他脱胎于其他人的却又是2007年的那个街头,坐在长长楼梯上第一次流眼泪的五条悟,没有和任何人和解,也没有打算原谅任何人。三年的光阴美好又珍贵,可他知道那些回忆都不是假的,感情如云如雾、如梦幻泡影,他所有的乖张畅快,年少激情都随着对方的离开而毕业了。

 

不是没想过,你为什么不和我说呢?

你的痛苦,你的纠结,你想不通的事情,你放不下的不甘。你与我说,我能理解,我都能理解。

 

夏油杰一个人走了另外的路,决绝且不容置疑,断送了所有可能回头的方式,即使跟五条悟一刀两断,为了大义,为了他崇高的理想。

 

而这一切里面,什么都有,唯独没有五条悟。

 

不禁让人想要去问:那我呢?

 

 

 

[7]

 

新年过去之后就是夜蛾正道孙子的满月礼与家入硝子的婚礼,算是双喜临门,整个咒术高专都充斥着喜庆的气氛。家入硝子也没什么亲人,毕竟都这个岁数了家里的老人多半也都不在了,于是娘家唯一拿得出手的也只有一个五条悟,他在半西式半日式的婚礼当天牵着新娘子的手,在所有同僚和学生们的欢呼声中,带着穿着婚礼服饰的老同学走在了迎接新郎的路上。

 

硝子很漂亮,涂抹着正红色的唇彩,他们在等待的时候闲来无事聊着天,从对方人挺不错的,到以后生了小孩儿也可以丢给我做学生。

头顶上是飘扬的彩带和礼花,难得的穿着正装的五条悟在现场接了不少女孩子的搭讪,最后因为人太多而又凑到了新娘子的身边而消停了下来。

 

“我结婚呢,别苦着一张脸。”

 

“好嘛,我可是无辜的。”

 

新郎从视线的尽头走来,家入硝子怀里捧着鲜花,直直的看着前方,却在与五条悟说着话。

 

“悟,如今我也结婚了。”

 

“啊,是的,恭喜你。”

 

“寄给你用来做脱敏的药物还剩多少?”

 

“没有多少了,基本都用完了。”

 

“效果怎么样?”

 

“效果差极了。”

 

身旁的新娘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把捧花丢进了五条悟的怀里,自己提着长长的裙摆,将手放进了新郎的掌心中。

笑啊闹啊,吃啊喝啊,大家都开开心心,仿佛远离了城市阴暗处威胁生命的行动,不去想拼死拼活受伤流血的曾经,只是站在阳光明媚天气正好的穹顶之下,毫无阴霾的送上祝福。

 

“实在是无法习惯就不去习惯,实在是难受就不用一直尝试注射药物,即使你麻烦的要死,作为医生也不可能放弃你的,悟。”

 

老同学最后类似于宣告一样的话掩盖在礼花声中,可是五条悟还是听到了。

 

总归曾经的三个人,是无法被替代也无法被分割的好朋友,学生时代留下了那么浓墨重彩的一笔,这种情谊是永远割舍不下的。而同时家入硝子所知道的事情,也远比五条悟以为的要多得多。

 

不是无法实现脱敏治疗,而是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治疗好。

放不下并非是无法做到,因为内心拒绝忘却和离开。不愿意这个人就被轻拿轻放,也不愿意把他从手中丢出去,于是就一直一直的捏在手心里,无数人说着‘放下吧’这样的话,可是在五条悟的眼里却也都是废话。

 

夏油杰就是他的敏感源,提起名字来都会有反应,不是没有尝试过真正的脱敏,他想要真正的正确看待对方的死亡与大义,等到后来才察觉到,自己一开始就是明白的,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什么也都了解。

他和夏油杰的心本就没有屏障,却因为过早的看穿了一切,因而才无法放下。

 

注射器里的药物是这样,活在他心里永远没有老去的挚友是这样。

 

他是肉体凡胎的人,无论是否是‘最强’或者‘无敌’,他的心总归还是柔软的。

 

记忆里夏油杰在某个布满了星辰的夜晚与他终于打通了游戏关卡,长叹了一口气,几乎是瘫着倒在了五条悟的身上,手柄随便一丢,就抱怨着累死了。

别说是累死了,也困死了。

熬了两天眼睛里都是血丝,可是真的打通关之后却没有那么想要睡觉了,他俩站在五条悟宿舍的阳台上吹夜风。夜晚的东京郊区非常的宁静,漆黑的天空上闪烁的全是星星,五条悟坐在栏杆上咬着嘴里的棒棒糖,低头望着夏油杰的脸说,我把百年孤独给看了。

 

“然后呢?”夏油杰背靠着栏杆挨着他,从兜里掏出了打火机打了一根烟。

 

“蕾梅黛丝还真的抓住被单飞走了啊……”

 

“不然呢,我还骗你不成?”

 

五条悟笑着从对方的手中拿过了刚点上的烟,抽了一口就咳得要死不活,夏油杰在旁边拍着他的后背哄,就说你不会抽烟还逞什么能啊,被五条悟气得把自己没吃完的棒棒糖塞进了对方嘴里,告诉这人现在不要说话。

 

橘子味儿的棒棒糖被两个人分着吃了,而那根香烟最后烧了一般就被丢进了垃圾桶里,五条悟抬头望着星空寻找里面最亮的星星,他说如果WR 102爆炸的光能照亮整个银河系的话,那岂不是光要走整整1500年才会被人看见?

 

夏油杰回答他,星球的死亡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或许他当时死掉了,但死后的余韵会持续很久很久,可能等到人类都死掉了,一颗星星爆炸之后的光还在不断的延伸,不断的行走。

 

就像是某个人死了,还会留着死前的照片供人瞻仰,生前的记忆留存于别人的脑海里。五条悟从来不想这么遥远的事情,因为死亡对他们两个人来说太远太远了,远得他看不见又摸不着,只是觉得嘴里的烟味儿冲鼻的很,闻着萦绕在夏油杰身边的水果糖味儿嘴里泛酸。

 

“那是我的糖。”

 

“你塞我嘴里的。”

 

“好苦啊,杰。”

 

他们之间有‘█’,只是隐晦的从未说出口,他们之间连牵手都未曾有过,却能撕开皮囊将自己内里的灵魂都剥出来给对方看。

 

夏油杰是他死掉的那个星星,是他心里熄灭的天体。

那光一直在走,行走在寂静孤独又漆黑的宇宙里,贯穿了五条悟今后无数个日日夜夜,还是那么的明亮,那么的闪烁。

 

也像是他无论如何都摆脱不了的过敏源,碰上一点就会拥有过激反应,控制不了,没有办法解决,即使是不断地尝试习惯,也只会加重效果,失败的脱敏治疗让人哭笑不得,就如同存放在家里的那一罐罐药水,它们不像是治疗用品,反而像是麻痹神经的逃避借口。

 

夏油杰在那天晚上连呼吸都是水果的味道,伸出手去摘下五条悟的眼镜,别在自己的衣服领口处后,用指腹摸着他的眉眼。

 

温热的指腹点在眼睫和眉骨附近,他们在星空下交换着彼此的呼吸,那么那么的亲近,却最后只是输给了一声叹息。

 

人过三十就会想很多很多的事情,不知道是一种成熟后的焦虑,还是其他什么东西。

他没能戒掉糖,蕾梅黛丝的故事一直停留在他的脑海中,两张去往冲绳海洋馆的票也早就过期。梦里会出现巨大的鲸鱼和昏暗的天空,只有一颗星星很亮很亮,他还年轻,他还年少,穿着咒术高专的校服指着天上的星星激动地问。

 

——‘杰!那就是WR 102吧?!’

 

可回过头去的时候身后空无一人,他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夜色里。

 

 

 

五条悟坐在自己家里的床上,之前家入硝子送来给他脱敏用的药水瓶子摆了一地。他慢条斯理的卷起袖口露出了小臂,注射器里的液体在黑暗的房间里泛着光。

针尖一点一点扎进皮肤,五条悟垂着剔透的蓝眼睛看着透明的药水被他推进了身体,注入血管,流淌在这具躯壳之中。

 

 

 

 

“杰,你说我们以后要是老了会怎么样?”

 

“为什么要想那么远的事情。”

 

“我怕你以后吃不了饭了,还得我操心。”

 

“大可不必,我估计活不到那个时候吧?”

 

“为什么啊。”

 

“太老了,不如在最好的时候就死掉,不会经历衰老的痛苦,不会经受变弱的苦楚,最好是巅峰的年纪就入土为安,这样就算是悟,以后想起来我也是最帅最年轻的模样吧?”

 

“你是神经病吗……干嘛啊,留我一个人变成臭老头?”

 

“你会想我的,我肯定。”

 

“这不是废话吗?”

 

“那干脆就由悟杀了我吧,我心甘情愿哦。”

 

 

 

过敏的反应开始,红色的疹子慢慢从皮肤下面渗出,五条悟用手指磨蹭着难受的部位。

并将他养到99级,在高一那天当着对方的面取名为‘夏油杰’的粉红色仙女伊布在游戏里按下了删除键。

 

 

——是否确认删除?

——是。

 

 

 

-END-

 

 

注释:PlayStation 3:2006年年底索尼发售,我改了下时间提前了。

 

 

——————————

写给拾肆的文,‘脱敏’这个题目还是我强行问她要的,谢谢我的心灵之友没有打死我。

 

没想着写刀,很慢热【根本没有热】,真的不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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