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羊肉串总是吃得很快,等叶修把他面前那一盘子吃完的时候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他抬头再次透过玻璃看向斜上方楼层的周泽楷,对方一边切着牛排一边听着对面那位姑娘的话,偶尔还会张嘴附和两声。

也好,对方有了一个喜欢的人,一个看起来很不错的女孩,长相好看也很有气质。

叶修是希望周泽楷过得好的,特别是他们两个分手以后,希望对方能有一个很好的女朋友,有工资十分可观的工作,有车有房。至少不用和他挤在一个席梦思都软掉的双人床上,过于成双成对都会引来他人的猜疑与注目,不用在心理上躲躲藏藏,也不用在生活中倍感压力。

周泽楷一直是一个十分优秀的人,这种优秀不仅仅体现在外表上。如果对方只是一个看着好看的花瓶,叶修也不会真的爱他这么多年。

但是有些事情真的不是自己想怎么样就该怎么样的,年少轻狂的时候谁没有想过今后一定会和自己喜欢的人来一场轰轰烈烈的爱情?还要与之白头到老,那股子就算全世界都反对我也要和你在一起的想法,谁都有过,特别是那个对象是初恋的时候。年轻人的爱情往往是不允许被质疑的,他人的劝告会被自己认为是看不穿,警示会被当做是一种反对,提醒会被看成是一种偏见。

可是后来叶修很快就想明白了,他与周泽楷之间本身就是一种背德的关系,爱情与性别是否有关这个命题按下不表,然而在大的环境中他们就是一对违背世俗观念与践踏祖宗理念的变态。他曾经不想让周泽楷成为别人口舌中翻来覆去被念叨的饭后闲谈,但是他还是觉得自己无法放手。是一种私心也是一种自信,他真的很爱周泽楷所以不想放手,也因为他很爱周泽楷,自信自己能和对方过一辈子。可是大学时候许下的一辈子能有多久,无数的爱情都在毕业季与浮夸的生活中被消磨殆尽,车站见证了太多的离别,分手那一年的寒假,他们两个人一起拉着行李箱,在检票口后面的柱子旁,在所有人看不到的视觉盲点里轻飘的接了一个吻。周泽楷捏着他的手指说开学见,他笑了笑拖着行李拿着票走过了验票口,在要上电梯的时候回头看到了对方还趴在玻璃门的那头,拿那双好看的眼睛深情的注视着他。

叶修一直以为、也一直相信着异地恋或者毕业季都不会成为他和周泽楷之间跨不过去的沟壑,他们都足够的爱对方,他以为只要跨过性别这个最大的障碍,以后的日子会甜甜蜜蜜和和美美的与他的爱人携手共度。但是叶修从来不曾想到他有朝一日也会因为世俗眼光、因为他人的指指点点而结束这段感情。

 

唇齿相碰就能絮叨着说出积毁销骨的话语,明明每一个字眼都淬了毒却也能冠冕堂皇的说着不相干的理由,以一种居高临下的态度指点着、并恶语相向;明明是不相干的人,与他们不相干的事情,却能一个个站出来指责着,说着恶毒的话来评判两个他们根本不认识的人,不曾经历的事情。

有时候那些话语犀利到叶修不知道该不该拍手称快。诽谤不止、流言可畏、颠倒是非,几乎要治他们于死地。那一个个柔软的舌头就如同跗骨之蛆,戳着他与周泽楷的脊梁骨,非要将之捏扁搓圆,凌虐蹂躏一番才肯作罢。

这是兵不血刃的杀人之道。

他不怕自己被唾弃,也不怕旁人怎么说他,再毒辣再难听的话他都可以当做听不到,那些人从袖子里伸出来的手指再怎么指指点点他都不介意。可是他不能介意周泽楷,他无法不介意这个他喜欢的人。

二十一岁的叶修终于明白没有什么东西是不能被摧毁的,只不过时间不够,力度不够。他不是圣人,不是无欲无求的神仙,他有弱点有软肋,有热情澎湃的感情,有歇斯底里的悔恨。一个人再怎么完美都是一个人,有七情六欲,需要吃穿用度,旁人都说叶修潇洒到可以修仙,但这个时候他只能低着头说我只会做人。

做一个普普通通的人。

可普通的人不会去和同性相爱,同性恋在大多数人的眼里是异类。虽然叶修知道他大学接触的一些小女孩儿们喜欢耽美之类的东西,可真正了解这个圈子的人,会明白能在一起的同性恋人都是过五关斩六将的壮士。没有被同性之间的磨合过滤掉也会在父母家人的叫骂与逼迫中分手,过了父母这一关还有周围环境的流言蜚语和咄咄逼人,再然后还有许许多多的问题需要面对,等真的能够宣布在一起的,也早就被这个排外的社会糟蹋到千疮百孔痛不欲生了。

 

曾经的周泽楷与叶修十指相扣,用着温柔的语气告诉他,他们两个人一定一定要走到最后,走到生命的尽头,走到让那些指着他们后背说闲话的人都目瞪口呆的地方,让那些人望尘莫及。

 

叶修答应了,却也食言了。

 

没人能在别人异样的眼光和恶毒的话语里茁壮成长下去,除非那是块石头。叶修不是石头,他知道周泽楷也不是,于是他们就只能成为舌头下面的牺牲品,作为满足某些人谈论欲望的食物,被咀嚼,被嚼碎。女人会因为他是异性而保持非常远的距离,男人会因为他喜欢同性而将他视为洪水猛兽,他看着周泽楷一天天憔悴的脸,看着对方明明被折磨到无法入睡却隐忍的样子,终于爆发了。

 

可是叶修想不出任何办法,到最后得出的结论只有分手。和所有人澄清他们根本不是恋人,在所有人面前再也没有联系,以事实来抨击那些不堪入耳的语言,最后将对方从这件事里摘个干净,周泽楷就自由了。

这件事情他做得很好也很彻底,彻底到二十一岁的那年夏天发出了他与周泽楷最后一条短信之后,时隔五年再也没有见过面。

即使在同一个城市里却如同被各自放在大洋彼岸,两个人之间隔着山隔着海,隔着社会的冷漠与偏见,隔着根深蒂固的纲常伦理,明明相爱却宛如一双在几十年生命中擦肩而过的陌生人。周泽楷估计是恨透了他这个背叛者,恨透了他这个看轻了他们爱情的食言者。没有人能在那种压力和绝望边缘接受自己同床共枕耳鬓厮磨的恋人抛下他独自抽身,设身处地的想一下,叶修不能,周泽楷也不能。

 

吃完了肉串付了钱,抬头却发现那个坐在窗边的人已经不见了,他收回了视线慢悠悠的冲着停车场走去,路边上是点着灯一家接着一家的小饭店,房子另一头是喧嚣吵闹的商业街,他停放摩托的地方贴着商场地下车库的出口,叶修走到上百个排成排的电瓶车和摩托车之间找着自己的那一辆,天黑了下来不太好辨认,侧着身在车栏中穿梭,找到目标之后蹲下身掏出钥匙解开了铐在后轮的锁,捶着腰站起来的时候却看到不远处在地下停车站门口路灯下,与别人接吻的周泽楷。

那个姑娘身材很娇小,穿着米色的裙子踮着脚搂着周泽楷的脖子,两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车库口朝外再走二十米就是人来人往的街道。叶修从来没有和周泽楷肆无忌惮的在大庭广众下接过吻,连牵手都是一种奢侈。

他突然很羡慕那个女孩子。真好,这样真好。

 

沉默的蹲下身在车子从里隐匿着身影,等那两个人离开之后才站起身推着自己的摩托车往回走去,叶修觉得他该断了念想了,念念不忘不一定就会有回响,周泽楷现在过得很好,他没有理由再去招惹他。

把车开回去的时候快递点还没关,负责人告诉他,他并不是最后一个回来的,外面还有两个人。把后备箱放着的快递单子拿在手上递给了对方,在做了工作签到之后顺便把车钥匙挂在了写着编号的门板上,与里面还在整理箱子的人打了声招呼转过身就出去了。

兜里的烟还剩下不到一半,叶修低着头从软装的芙蓉王里捏出来一只咬在嘴里,红色塑料装的廉价打火机里的油烧的差不多了,他走到一家店的屋檐下靠着墙角微微垂着头,两只手聚拢在烟头附近,挡着风点燃了嘴里的那只烟。甩了甩手上的打火机已经没有水儿摇晃的触感,将其丢在店面门前的垃圾桶里后就开始沿路寻找着副食店。依旧是一块钱一个的塑料打火机,这一次老板娘给他拿了个紫色的,叶修丢下了一枚硬币把火机丢进裤兜里就出去了。

面对外面的灯红酒绿他有些不知所措,自从和周泽楷分手之后叶修就经常不知道可以去什么地方。过去还有对方拉着他满城的跑,跑的他筋疲力尽,跑的他浑身酸痛,恨不得就扎根在和自己恋人的小双人床上再也不出门。可真的等到独自一人的时候才发现连回去都需用‘人活着就要睡觉’这种理由。

他的身高虽然没过一米八零的大关,身体比例倒是比很多人都要好,腰窄腿长,骨骼虽小但是形状好看,就算他驮着背也不会让人觉得身材难看,原来被前男友喂得肚子上围了一圈肉还不显胖。简单来说他不属于周泽楷那种一眼惊艳二眼要嫁的教科书般的帅哥,而是一眼凑合二眼耐看的那种小资类型。没有非常亮眼的外貌,但是会被人无意识的注意到。

离开了学校成为社会人的时候也不是没被同科室的女同志追求过,可都被他一一拒绝了,理由是有喜欢的人了。叶修靠在小区外公共花园的长椅上,翘着二郎腿吸着烟,吞吐着烟气的时候听到旁边有相机快门的声音,转过头看向声源处又被闪光灯照到了眼睛。不远处站着两名女生,发现他看过来后上前解释了一下是做大学结课摄影作业的。叶修点了点头表示不介意,在接受下感谢后从长椅上起身包烟头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顺着小公园的石子路,路过了一对遛狗的情侣,路过了推着婴儿车的夫妻,路过了一对互相搀扶着走过去的老年人。

最后走进了他重复了五年的路途,进了小区的大门,按下了9这个数字走入了电梯,等上了楼想要掏钥匙的同时看到自己门缝里夹了一张纸,抽出来后发现是楼下新开张的水果店打印的传单。

回到公寓脱了衣服什么都不想干,往卧室里的床上一躺根本不想起身。在城市里颠簸了一整天的叶修觉得很累,嗓子的干痒感迫使他爬起来去找水壶救命。结果在跌跌撞撞中只找到空着的水壶,因为懒得再烧热,叶修就拐进洗手间对着水池里的水龙头张开了嘴。

喉咙里的灼烧感退去之后他想到了那张被他丢进垃圾桶里的水果店传单,躺在床上用手指划拉着屏幕,想了想之前在小公园开着微博跟他介绍大学摄影社团的小姑娘,鬼使神差的点开了八百年不用的APP。

不出意料点开之后是更新消息,有些不耐烦的按下取消后进入了他自己账号的页面,申请日期是五年前,里面只有一条动态,唯一的那个动态发表于他和周泽楷确定关系的当天,内容是对方送了一大筐车厘子给他吃。

这个账号荒废了许久,却还是有十几个粉丝,他想估计是大学的那些同学。不知为何叶修突然想念起了车厘子的味道,他点开输入框输入了文字,打下内容后沉默了好久,最终还是确定发表了。

时隔五年的第二条消息内容依旧是水果,他看着两条动态笑了起来。按灭了屏幕后翻身盖上被子,想着传单上写着的打折活动决定在明天下班之后去看看。

 

第二天叶修上的是下午班,所以早上第一次醒的时候发现才八点就拉着被角盖着头又睡了个回笼觉。一觉无梦,再次醒来的时候是被一阵电话吵醒,伸出手从床头柜那边把手机抓过来的时候发现是个陌生的号码,由于来源是本地他才接了起来。电话那头是个带着本地口音的大叔,问了是谁之后对方说是他小区的门卫,正惊讶于为什么门卫会给他打电话这种事情,结果对方却先催促他下楼拿东西,还没有问清楚是怎么回事一阵忙音响起,对面就把电话挂了。

从床上坐起来看着手里的手机叶修还是有点迷迷瞪瞪的,墙上的钟指向十一点,他揉了揉自己的头发爬起来,一边披上衣服去卫生间里洗漱一边疑惑着他有什么东西要拿,最近没有定快递,公寓里还剩下几包泡面没吃完所以也不会是什么外卖。把嘴里的泡沫吐出去后叶修洗了两把脸,冷水浇在皮肤上终于驱赶走了最后的困顿,由于不想让别人过多的等待,稍微收拾一下之后叶修就拿着钥匙出了门,顺便还带着那张可以打折的宣传单,将其折叠起来放进兜里。

当他走到门卫室的时候已经算得上是临近中午,里面的那位大爷正在吃着盒饭,说明来意后对方问他是不是叫叶修,他点点头说是,随后那人用拿着筷子的手指向了角落里的一个箱子,说是外面的人点名要你收着的。

叶修走了过去看了看那个箱子发现还挺重,然而八个面光秃秃的都没有贴着快递单条,他抬起头问老大爷这是谁送来的,结果对方嘟嘟囔囔的说是一个乡下人骑着摩托车,抱着这东西说是送到小区里来的,告诉了快递要打电话人家又说不是快递也没有电话,缠着老半天他才拿出来住户登记表一个一个把名字看过去才找着你,辛亏住的楼号编号靠前,不然得找到猴年马月去。

听着这有些波折的事情叶修道了谢就抱着这箱子出去了,时间还早他还能把东西送回公寓里,虽然不知道寄来东西的是谁,但他还是比较自信于人品,至少不会是炸弹或者别的什么不好的玩意。

叶修的力气并不大,就算是位男性也没办法抱着这么重的东西脸不红气不喘,经过了挺长时间的努力终于从小区大门口走到了他所住着的这栋楼前,等电梯的时候才终于将箱子放在了自己的脚面上,低头看了看手掌心,被压出了两条印子,整个手掌都红的不行。

重新回到公寓的时候身上出了薄薄一层汗,坐在椅子上休息了一会后差不多就缓过劲儿来了,从笔筒里拿出一把裁纸刀蹲在地上拆着货,等真的打开之后叶修却十分吃惊的睁大了眼睛,他万万没想到一觉醒来便是惊喜,虽然说更多的是惊吓。

 

他眼前是满满一箱红得发紫的车厘子,看起来比五年前那一箱还要成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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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活困死。

下午起床再改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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