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年头的老文,洋洋洒洒写了将近2W5的字数。

现在看起来文笔很稚嫩,写的过程难受,写完了沉默。

这是我写过的最难产又在当时写的最沉重的故事,不想再看第二遍,可朋友给我找了三个错字气得我翻出来改了重发……

想说的都在最后的后记里,能吃的下来这么干枯乏味的文笔的人,都是壮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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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攘夷时期为主

*CP是银X高,但是主要讲比爱情更多的羁绊和情愫,因此不分攻受。所以TAG里俩CP都打上了,望见谅。

 

 

 

夜晚时候的天总是那么浑浊那么的黑,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星星,有时候躺在草丛上休息片刻抬头做点小孩都会做的事情都无从下手。云层厚的像是幕布一般,蒙在天上隔着人与月光,使得晚上能看清的程度变得更低,活下来的人靠在一起生怕在这望不见尽头的草原上走失再也回不来。

 

这种天气总归不是什么好的兆头,令人提不起兴趣又神经紧张。

 

白天的时候驱赶走了一部分的天人,至少没像一开始听到炮弹的轰击声便四散奔逃,四周有人不断地拖着或完整或残缺的尸体往后方走去,即使在起雾的夜晚也能看到地上红的发黑的血迹一路延伸,站在坡下面的感受到了液体顺势流下来压弯草木的声响。抬腿后撤几步给这条血流腾了个位置,脸上没什么情绪的看着它们在低洼的地方形成了一个小水坑,四周是不断汇聚下涌的液体。最后收回视线头也不抬的走了出去。

 

耳边是各种人在一起窃窃私语的交谈声,有时候夹杂着失去肢体而痛哭嚎叫的声响。战场上听了太多,虽然不至于麻木但是已经不如当初那么稚嫩了。明白同僚们的痛苦与挣扎,可是如今不论如何安抚与声讨,都无法真正使他们忘记疼痛与耻辱。失去的身体是找不回来的,正如失去的国家与尊严,道义与法则。

 

从最开始参加攘夷的目的就是为松阳报仇,什么国家大义、民族仇恨,对于当时的他来说相比老师的死简直一文不值。直到最后与同僚并肩作战这么长时间才慢慢明白了原来的他目光是多么的短浅。正如曾经听说过的一句话,战场才是男人们建功立业与感受人生的地方,他不期盼什么建功立业,但至少在这里,学会了很多松阳无法教导他的东西,还有那些在无忧生活中,无法体会到的事情。

 

等到真正了解了那些本该在而立之年才堪堪摸索到的事情后才发现,原本和自己一同出身的高杉与桂早就了熟于心。说不上自卑或者失望,毕竟自从记事开始的童年与一般小孩所经历的就大相径庭,幼年造成的世界观与价值观在彻底歪掉之前被松阳捡回去慢慢的修正,即使没有成为愤世嫉俗的人,但是经历了天堂般的生活后突然被人掐断了精神寄托,直到最近才幡然醒悟找到应该走到底的路。

 

当高杉和桂得知自己终于想开后一个脸上面带嘲讽翻了一个巨大的白眼,另外一个神神叨叨啰嗦个不停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像老妈子一样。

 

不过心里知道,他们担心了很久自己会走不出来。毕竟曾经发生的事情依旧历历在目,那些刻在骨子里不应该被忘怀的事情是永远不会被遗忘。

 

可一直被当做傲娇系的高杉能这么快释怀倒是连桂也吃了一惊。说是怎么想高杉才是那个最容易钻进牛角尖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那一类人。

 

当事人听了这种言论一直不屑的表达出对两个人的鄙视与智商上面的碾压,随后忿忿不平的于私下里偷偷在吃食上报复了一顿。最后还是让脾气一点就炸的高杉揍了个厉害。桂端着米饭在一旁哈哈大笑然后被两人合力糊了一脸。

 

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

 

 

 

银时低着头绕过被流弹炸的坑坑洼洼的土地,也没什么目的地的随便乱逛,有时候能看到散落一地的断刀与盔甲,战争从来都是誓死搏杀与拼命争抢。马匹与武器,粮食与铠甲,这类东西总是消耗的如此之快,这个国家对于武士的供给永远没有王庭贵族们用来吃喝拉撒的多,一场战役过后总有被残酷军役生活逼迫到竭斯底里的人们,他们便会成群结队返回战场,匍匐着身体趴在或许还没有冷透的尸体上爬行,取下他们的佩刀,解下他们的防具,摸出他们的钱财,然后迫不及待的跑回营地。一开始银时看到这种情况很是气愤,最后被出账溜达的高杉揽着脖子给强行扯了回去。那时候很是生他的气,即使能说出很多冠冕堂皇的言语去痛斥那些摸着尸体上财物的人,但启唇了半天最后也什么都没说,满脸怒气的甩开了高杉的手跑了出去。

 

不是不理解他们的做法,也不是不能感受他们的恐惧与痛苦,只是不能认同从同胞身上取下那些原本属于他们的东西,即使是收不回来那么多将士的尸体,但是为国为民的战死沙场,他们是英雄。

 

 

可是这个国家已经堕落到连英雄的财产都无法保护,连英雄的尸体都不能安葬。

 

 

银时在外面吹了一宿的风,吹到脑门发凉的时候被高杉一肘子放倒脸朝地的拖了回去。此后便一直给银时甩脸子看,等到后来发觉那天的确不该把火撒在对方身上的时候,看见心里腹诽着的人端着一碗药走进了帐篷。

 

被一个满脸是血的人端着一碗沸水一直盯着不是一件值得高兴地事情,银时满心发怂顿时就要给他高杉大爷跪了,最后被人家哼了一声别过脸‘嘭’一声把碗放在桌子上,被吓得浑身一哆嗦差点当场哭了出来。后来高杉看他一脸怂样勉强笑了笑又丢给了他一块糖,这种情况逼得人颤颤巍巍端着那碗苦药硬是噎进了嗓子。

 

然后趁着他含着一嘴苦水当着人的面不敢吐出来又急忙去摸桌子上那块水果糖的时候,高杉眼睛闪了闪趁机不备一把抓住银时腰上那把箭猛地一下拔了出来。

 

据说那天白夜叉的帐篷里传来了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站在外面的桂小太郎松了口气一般垂下肩膀感叹着还是一物降一物,总算是把箭拔了出来。随后没放过多久,就看着高杉掀开帘子走了出来,桂看他一脸嫌弃的用小指掏着耳朵对着自己耸了耸肩,顿时就把心头的石头放了下来。

 

桂一直知道高杉对付银时很有一手,没想到进去没几分钟就把因为怕疼死活不肯拔箭的银时直接拍倒在沙滩上。

 

不过这件事情过后,两个人也就冰释前嫌,双方又变回了原来那种‘你让我死嘿我就不死’和‘傻眼了吧傲娇是没有前途的皈依我教吧矮子’的关系,看的桂这两天胃疼得厉害。不过从小这两人就是这个样子,大家也就随他们去了。

 

此后银时又变得没事跑到高杉那边,美名曰逗傲娇,然后被整个人从帐子里脸朝地的丢了出去,还非常丢脸的滑行一段距离。不过即使这样两人也从来没有疏离过彼此,就算再怎么互相嫌弃,再怎么互相看不顺眼,也乐此不疲。

 

用桂的话来说,这两个人就是——贱。

 

随后被统一战线的两个抖S在大冬天把头按进了水桶里。

 

即便战争再怎么残忍,人还活着,就总归是有希望的。还能看着眼下拥有着的,便是幸福的。

 

 

 

*

 

 

 

平原上的风从来都是那么冷冽刺骨,特别是到了晚上,常常能冻得伤口生疼到麻木不仁,甚至感觉不到痛处。这个时候最忌讳的便是伸手烤火,可能等到反应过来手掌上面的肉都能被烤熟。也不是没有这样子的例子,可是总是有人贪图片刻的温暖,最后被灼热的火焰所伤及血肉。

 

道理总是很明白,却不是所有人都能去做。

 

卸下了铁甲穿着单薄的衣物逐渐走出人群寻找僻静处消消杀气,眼见最后一个经过的火堆燃烧着潮湿的木料散发着微弱却亮眼的光芒,几个士兵团团围坐在周围靠近着取暖,火光照亮着这些疲惫的面孔,从漆黑的瞳孔中能看到闪烁在其中金黄色的光芒。

 

银时看到几只飞蛾颤颤巍巍的上下飞舞,一下又一下的企图接近火光,最后被火星溅到翅膀掉了进去,发出噼里啪啦的烧焦声,在寂静无声的草原上发着清脆的动静。眼里摇曳着光线,最后还是阖着眼向外走了出去。

 

冬日里的平原简直让人提不起兴致,虽然还没有到下雪的月份但是寒风刺骨的时节早在伤口溃烂之前就到了,连地上的草叶都有种被冻得发白的错觉。身上穿着的黑色铁甲已经冰凉的不愿意用手去触碰,即使在内里垫了不知多少厚布,依旧不能抵挡来自冬日特有的温度。

 

这些对抗天人的队伍里其实很少是来自于大人物们派下来的士兵,大都是有着一腔热血的武士们自发聚集起来的部队,然后慢慢的被能人之士收编,勉勉强强算是能够出现抗击拥有热武器的侵略者。可是这一切也只是杯水车薪,大家以意志来坚持着决不后退,期待着那遥远都城的将军什么时候能够想清楚,能够真正正视起来自其他星球的天人的侵略。

 

不过谁都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就如同即使大家喊着必胜的口号,但是结局总是不如想象般发展。

 

到最后不知究竟能不能像入军时那般,信誓旦旦的喊着,永远不会退缩。

 

想起老师还在的时候,至少大家还不像现在这么变得偏激,特别是高杉,简直像一头傻了吧唧的牛,八个人都拉不回来的那种。

 

从小在私塾的时候就是,那个时候一个人在满是尸体的战场上搜刮一切能吃的东西,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也不知道亲人和父母在何方,自有记忆起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黄昏将近的时候来到满是躯体的地方,趟着混杂泥土的血液,踩着腐烂疲软的尸体,闻着腥臭作呕的空气,抱着一把从地里随便翻找出来的一把用来防身的刀,找一块还算干净的石头,在背景满是腐尸的场地安然的吃着找来的食物。在童年的前半段时间里,死人见的比活人多。活人见到他一般也都成为了死人。还好吃饭是天生行为,不会被饿死,也还好,自我保护也是天生行为,不会被杀死。

 

手上的刀钝了就换一把,这种地方永远不缺的就是武士生前使用的刀,无主之物对于当时还小的他来说便是自己的东西。血液常常会顺着刀刃流下,那地方并没有什么可以清洁或者擦拭用的东西,所以往往吃下去的东西混着不知道多少人的血。小孩子容易生病,吃了脏的东西会得胃病。在这个时代这个场所,生病如同死亡,不知道是老天眷顾还是自己本身就命比较硬,到最后肠胃逐渐习惯了便不再介意那些沾了污秽的吃食。如果连这些都咽不下去,以后就别说能够活下去了。

 

再没有人引导教育的少年时期,杀人对于他来说并不是非常困恼的事情。环境形成了他最初的世界观,甚至认为弱肉强食是应该的事情,所以即使遇见活人的时候下手也是快狠准。

 

直到后来松阳的出现渐渐的把原本畸形的观念给掰了回来。

 

私塾的时光如同装在蜜罐子里的糖果,第一次知道战场之外的风景并不是血色满园。会有好看的樱花和葱茏的树木,活着的人也不像之前印象里那么枯槁狰狞,不会满怀恶意的企图抢夺食物与衣服。那时候明白了什么叫做‘活着的人’。

 

小孩子们总是残忍又天真的,他们遵循自己本身的意愿去喜欢和讨厌一个人,不会像大人一样考虑太多,所以与之格格不入的银时就成为了被‘敌视’的那一个异类。

 

沉默寡言,上课睡觉,面无表情,满身腥味,然后就是死气沉沉。

 

可即使是这样依旧让松阳关照有佳。

 

第一个不服的便是最喜欢松阳的高杉,本着学习刀法与文化的目的来这里上课,可是等到现在也没有摸到真正的刀剑,反而第一次来这里的小孩便可以抱着一把刀从早到晚。而且身上的气质也让人从心底里喜欢不起来。令人讨厌。

 

几乎是占据着老师的喜爱,却从来不当做一回事。让人火大。

 

从第一天开始以高杉为头,所有的小孩开始对银时表现出各种不友好的情绪:厌恶,疏离,嫌弃,漠视,甚至用小孩子独有的充满恶意的言语去揣测去伤害。可是即使如此被针对的人也从不放在心上一般,该吃吃该睡睡。

 

就算在老师不注意的时候用石头去打也会不被放在心上,小孩们期待着对方生气大叫的表现并没处出现,到后来一个个都消停了下来,对这个突然多出来的同学也只是把他从自己的交友范围中剔除而已。

 

可是高杉却不曾死心,依旧以最恶劣的态度去对待银时。

 

最令人生气的就是这种事不关己的态度。

 

银时知道这个长相凶恶的大少爷对自己没有什么好感,就如同这里的其他人一样,但是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会有如此大的恶意。不过每个人的情绪与想法不是轻易就能说的清道的明的,即使是被当做洪水猛兽一样的存在,银时对这个态度凶恶的大少爷也没有什么必须的交集。

 

除了剑道课上那唯一一次针锋相对。

 

银时来这个私塾之前,剑道课从来都是高杉一个人制霸,当他点名要银时对战练习的时候其他人全部后撤给这两个祖宗让了位置,结果当挑战方杀气腾腾举着主刀砍上去的时候被人用刀给挑飞了出去,打得不轻伤的也不轻。最后所有的小孩围着倒在地上流血的高杉最后叫来了老师把人送走了,连那个脾气还算温和的桂也回过头狠狠的看了银时一脸。

 

虽然知道自己好像做错了什么但是事情并不是自己挑起来的,也就摸摸鼻子走了出去。

 

松阳知道后才发现自己忘了银时是在战场上摸着尸体才存活下来的人,出手一定是拼尽全力没有留手。课下找到了两人批评了一顿后开始教导银时如何学会控制力道。

 

松阳告诉他同学不是敌人。

 

可是银时心里自己知道,他们对自己的恶意比敌人都深。

 

不过却也什么都没说,低下头表示听进去了。从那以后再也没有小孩去找茬了,毕竟一刀把人打出血的实力不是他们愿意招惹的。可是这种摆在他们之间的沟壑越来越深,大概从‘异类’上升成了‘怪物’的地步。不过这样也没什么介意的,毕竟之前就被人称作是‘食尸鬼’,这倒也算是怪物吧。

 

反倒是跪坐在他一旁的高杉气的浑身发抖。

 

银时想着这小孩还真是脾气倔,实在也是让人喜欢不起来。

 

时间长了以后松阳还是察觉到了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依旧不是很好,私下里问过其他的学生也大概知道了他们之间的矛盾。可是就这么贸然的让两个人重修于好肯定是不可能的事情,所以在烦恼了片刻后在当天下课时候悄悄找到了银时,那断时间他正抱着刀坐在树底下午睡,感觉到一片阴影打在脸上,从前长时间紧绷的神经让他下意识的就醒了过来。看见身前松阳微笑的脸愣了片刻伸手擦了擦还挂在嘴角的口水,起身跟着人走进了内室。

 

不太清楚对方要和自己说什么,银时其实心里有些忐忑,松阳作为第一个对自己施展出善意的人而被感激着,也因此成为了十分重要的人。这是第一次来到这里和他独处。

 

然后听着老师询问着曾经小时候的生活经历,那时候有些害怕对方的目的只是磕磕绊绊的说着当时的环境,吃着的东西,活下去的途径,甚至是第一次杀人时候的心情。

 

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那片充满血色的夕阳,沾在手指上擦也擦不掉的血迹,突然说着说着就流下了眼泪。松阳只是叹了一口气拍着银时的肩放他回去了,抱着剑用宽大的袖口擦着眼泪拉开推门的时候听到了屋子转角处有人跑过的声响,没怎么在意最后帮老师合上了门走了出去。

 

第二天的时候等到最后才跑到菜盘上抓了两个饭团,塞进袖子里就跑到了角落里坐下,还没等到把吃的从袖子里捞出来就看见那个小少爷一脸煞气的端着他自己的饭菜一屁股在他对面坐了下来,然后端着碗拼命的往嘴里塞吃的。一旁经常跟着他的桂也不太好意思的从一边磨磨唧唧的蹭了过来。吓得银时半天不敢吃东西。最后是高杉看着对方一脸傻样出口就是嘲讽,结果刚说完话就憋着一脸气低头吃面。手里捏着饭团也不明白这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看着一旁的桂躲在角落里偷偷憋笑,只好好心提醒高杉别把面条吃进鼻子里。最后气的人放下碗筷就要掐死自己,惊得桂也只好跑上来劝架,结果三个人滚成一团饭也没吃成被松阳赶出去罚跪。

 

三个人窝在角落里跪着双手高举一叠菜盘互相埋汰,最后奇妙的互相重新认识。等在黄昏时候松阳出门看到三个小兔崽子躺在地板上睡着了,笑了笑从屋子里拿了张毯子给他们盖上。等到晚上高杉被冻醒了才发现整张毯子被银时一个人卷到了身上,一脚把人踢醒后又拉着无辜的桂加入了战局。

 

从那以后在私塾里就能看到三个人天天黏在一起的样子,高杉和银时天天对撕乐此不疲,可怜桂一个人无辜波及。直到某天开始给两个人起外号,也让性格温和的桂撸起袖子就是干。同时拉了两个人仇恨只好每天被压着揍,时间长了逃跑的功夫越来越熟捏,气的两人牙根痒痒也对这个卷毛没有办法。

 

等到长大了一些,某天突然发现私塾里的孩子相继离去,最后只剩下寥寥数人,甚至桂也被家长领走了。等最后只剩下银时和高杉两个人站在大门前看着桂牵着母亲的手一步一步离开视线,银时回过头看着高杉的侧脸,不知道为什么他还留在这里。

 

高杉站在原地目不转睛的看着远方的夕阳,昏黄的阳光给他镀上了一层金色的边缘。银时静悄悄的就这么瞅着对方已经脱离稚嫩变得清秀英俊的面容,才发现不知不觉之中,他们已经长大了。曾经暗淡愁苦的童年过去了,与高杉和桂嬉笑怒骂着成长的时光也要过去了,却不知这即将迎来的是什么样子的未来。

 

待到起风了的时候高杉拢起袖口转身往回走,银时跟在后面不言不语。当初热闹的教室也变得异常的冷清,松阳最近出入频繁,也是越来越少的回来。两个人端着碗吃饭的时候终于开口问了一直想问的问题。高杉愣了一下后继续用筷子夹着菜一口一口的吃着,然后语气平淡的告诉他自己已经和家里人断绝关系了。随后抬头看见银时发傻的表情用筷子敲了敲对方的脑袋,回过神后也没有再询问什么,两个现在可以说是孤苦无依的小孩住在这么大一个私塾里倒是更加的感觉同病相怜。

 

银时晚上怕鬼,即使在死人堆里过了那么多年也依旧怕鬼。现在人都走了连松阳也不在,偌大的私塾只有他和高杉两个人,等夜幕降临走廊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可另一边月光打在窗子上发着白色的光,把头蒙在被子里也依稀能听见外面的风吹着树叶沙沙作响的声音,曾经即使在夜晚也能听到窃窃私语的声音,到现在一个屋子里只有两床被子。银时掀开被坐了起来,静静的看着地上白色的月光,抬头望向天空,巨大的满月圆的不可思议,空气中有着清新的水蒸气的味道。回过神来看着背对着他卧在角落里的高杉,最后踩着月光抱着铺盖在对方身旁躺下,两个人都知道对方醒着,却一句也不去说。银时知道高杉不可能主动做些什么,只好认命的靠紧他的后背,就这样用体温贴着,来平复心底下的不安。在这个还没有变成成熟大人的年纪里,互相安抚,互相取暖。

 

然后变成了两个人在夜晚的时候裹着同一张被子跑到私塾里最深处的房间窝着,紧握着对方的手听着外面炮火连天的巨大声响和不知是武士还是天人竭斯底里的叫喊。

 

 

这种有人死去的日子里,月亮总是又亮又圆,即使躲在被子里瑟瑟发抖,也能模糊的看见高杉那张强忍着惧意的脸,脆弱又隐忍。

 

 

轻轻的更加靠近,从两人紧握的双手中感觉到对方掌心细细的冷汗,闭上眼睛,就这么相拥而眠。

 

白天的时候两个人就练练刀,找些吃的,想办法打听松阳的去处,除此之外就是夜晚互相取暖在不起眼的房间角落里抱着入眠。

 

这么浑浑噩噩的过了段日子,松阳还是回来了。两人高兴的跑出去迎接,结果看着由一群天人押送着的老师,笑着让他们好好活下去。

 

那一瞬间银时才发现松阳是离他们那么的遥远,明明就在咫尺之内,却无论如何也不能跨出一步去触摸,脖子上架着的刀刃的冰冷温度至今也能回想的起来,除了跪在地上哭着看着敬爱的老师被捆着带走外什么都做不了。之前还把武器放在自己喉咙前的那个天人已经不知道去哪里了,只有身后被火焰湮灭的房屋显示着如今已经一无所有。

 

张着嘴想喊也喊不出来,想咒骂些什么可是脑子里污秽的言语并不能足够的发泄此时的愤怒。曾经幸福的回忆全部被大火吞噬,那些美好的过往和充满着醉人生活的地方,就在眼前消失殆尽了。

 

那时候的高杉并没有流眼泪,银时看着他苍白的脸,颤抖的瞳孔和泛着血的嘴角,最后低头牵起了他湿漉漉的手,磕磕绊绊的离开了这里。

 

小时候的他们就是这么无助,即使现在过了这么多年也依旧不能忘怀。

 

抬眼望着红色的夕阳和低飞的乌鸦,两个人手牵着手走在迷茫无尽的人生路上,彼此陪伴。

 

 

 

*

 

 

 

银时低头回想着那个时候高杉的表情,可是除了一副受到了惊吓和遭受人生巨大打击之外并没有其他可以揣测的地方,慢慢悠悠走到了离营地还算比较近的一处河流,脱下了满是鲜血被浸湿的手套和护甲,在岸边蹲下来将手伸进冰冷的河水中。看着从上而下流淌的水带走白天因为厮杀而留在皮肤上的血迹,看着红色混进川流不息的河中,慢慢渐行渐远。就像逐渐和曾经的坂田银时背道而驰的自己,还有在战争中滋长出迷茫情愫的自己,还有那个背靠着昏黄的夕阳吃着夹杂鲜血食物的自己。

 

在不经意间,时间就像河水一样越走越快,等到回过神的时候那段本该留在记忆中的东西已经变得模糊不清了。

 

将手上的水甩干今后带上护甲,将手套别在腰带上,风吹过的时候冻得双手跟刀割似得生疼,忍不住低头哈气取暖。离大部队的地方越来越远,连火光和帐篷都看不见了。风掠过整片树林都在沙沙作响,脚下的草即使在冬天也依旧长得高,草波一浪接一浪的吹,寂静无声的夜晚耳边只剩下树枝摩擦和草茎折断的声响。

 

腰边悬挂着的刀已经在这几场战争中变得迟钝了起来,曾经被松阳赠与的那把伴随着那场大火不复存在。

 

自己的佩刀和高杉、桂以及辰马的不一样,他们有着一直跟随着的佩刀,而自己从来就是把一把随便的刀剑用到迟钝后就换下一把。或许是当初真的因为丢失了最开始人生的第一个由别人赠送的东西,而对手上拥有着的武器不敢再奢求永久。

 

甚至连对同伴的亲热触碰也不能随便就接受下来。

 

想起了很久以前四个人在战前伸开双臂互相揽着身边人的脖子弯下腰打气的时候,当桂和辰马一边一个将手臂搭在他背上时确实是愣了一下,转头隔着辰马那张笑嘻嘻的脸看见高杉意外也笑的开心,想起他们两个的小臂都搭在哈哈君的脖子上,才察觉距离上次牵着高杉的手已经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而如今已经长大的他们再也不可能像小时候一样牵着手互相慰藉。

 

原来一起上过课的同学的脸已经模糊不清,可是当初陪着高杉坐在庭下吃着在山下偷来的西瓜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私塾里有几颗樱花树,在大火里陪着生活了小半个人生的住处一起,消失了。

 

从那时以后,就脱离了稚嫩的童年,没有成人礼,在漫天的火光下变成了小时候一直看不起的,糟糕的大人。

 

 

 

*

 

 

 

银时迎着冷冽刺骨的风一步一步走在路上缓慢的前进,天上的云也渐渐的散开了,有的地方可以看到稀疏的星光。抬起手放在额头上看着远处光芒暗淡的星星。想象不出今后的自己究竟会走上什么样的路。

 

在抗争天人的时间里永远算不清日子,等到某天晚上被他们几个约着才走到离大部队挺远的一处破庙前,还没走到门前就看着那三个人躺在屋顶看着星星月亮互相打趣。等到听见自己的声音便招呼自己上去。费了老大的劲爬上上去凑到桂和高杉中间一屁股就坐了下来。桂在一旁絮絮叨叨吵着自己,余光里看见高杉盯着自己的脸,一巴掌拍倒老妈子后却发现对方又把头转了回去。什么都没说轻笑着挤到了高杉身边求着酒喝。被瞥了一眼后看着被举到跟前的酒壶笑咪咪的拿了过来仰头就是一顿喝。一旁的辰马大大咧咧叫着这俩感情真好都不分碗筷,高杉没吱声,只有银时自己知道他是就着刚刚高杉抿过的地方把嘴唇贴了上去,再尝的酒水味。

 

对方也一定看到了这个小动作,却只是转过头移开视线不去理会,倒是蛮高兴被默认的行为。

 

四个人谈天说地的聊了大半宿,最后不知是谁挑起了话头,问了关于今后的问题。

 

桂和高杉的意思都是为松阳报仇,顺便把天人从地球上驱逐出去。中规中矩意料之内的答案。一旁的辰马听了以后只是笑着指着天上的星星说着想要去那里。

 

银时低着头看着手心里还握着的酒壶,光滑的表面上看到了坐在身旁的高杉的身影。心里涌起了莫名的情绪,说不清是什么,只是又回想起原来在炮火下相拥而眠的过往。最后被耳边的争吵声给闹的回过神来。

 

辰马在一旁展望着能用经济和贸易拯救国家的设想,而另一边桂一边反对,高杉也是不时的放冷箭。等到最后问题被推回到自己这边。看了眼手上的酒壶,最后抬着脸告诉他们其实自己也不知道。

 

被三个人打压着非要说出个所以然来,连平时爱端着架子的桂也撸起袖子打算凑上来干一架。紧忙勒紧了裤腰带一翻身就跳下了屋顶一溜烟跑掉了。听着后面三个人也跑动起来并且大吼大叫的声响在没有看见的时候笑的肆意。头顶是漫天的星光,脚下是一望无际的平原,四个人在残酷战场的喘息途中释放着心中还留着的美好憧憬,即使已经成为了糟糕的大人,也依旧有着做梦的权利。

 

那时候没有说出口的答案,其实在舌尖打转了许久,等到现在的这个时候,却已经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而眼下,也在怀疑当初出现在脑子里的念头是不是一时的发傻罢了。可是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说不清楚。

 

而眼下,辰马已经毅然决然的离开了这个战场带着他自己的梦想去了星辰大海,而自己与另外两个还坚持在这里做着最后的垂死挣扎。明明心里知道攘夷已经逐渐开始倾向弱势,不仅是人心的疲惫,还有就是国家的放任。

 

一直都想不清楚这种国家为什么能让松阳心甘情愿的付出性命——软弱,糜烂,昏庸。在将军纸迷金醉的过着舒适惬意的生活时,他们,还有许许多多的将士,手里握着刀竭尽全力的斩杀着入侵者,浑身浴血,却从不退缩。

 

可是当四人听到废刀令的颁布后辰马大笑着带着行李走了,而自己则觉得好笑,原来对于将军来说,他们的努力他们的牺牲都只是笑话而已。最可怕的事情就是,人们在战场上杀敌的时候,保护着的国家,却在背后捅刀子。

 

高杉沉默不语的跑了出去,看了一眼愣在原地什么都没说的桂后转神拔腿就冲了出去,在营地后面的一个小山包上看到了独自坐在地上把头埋在胳膊里的人。望着对方萧瑟的背影,也知道自己肯定也好不到哪里去,走了过去坐在旁边,伸手揽着对方的头放在自己肩上,两个人就这么如同小时候一样,互相无声的安抚着脆弱的情绪。

 

银时感受着高杉柔软的头发扫在脸上的触感,心里有的没的想了很多,最后在天黑前结伴而归。桂在营前等了很久,看到这两个问题儿童回来了才舒了口气。三个人谁也没有再提关于废刀令的事情,该杀人还是杀,该打仗还是打。只是最初拥有的为国而战的愿望,再也不复存在。

 

 

营地里也尽是低沉的气氛,大家都紧紧的握着属于自己的那把刀,绝不撒手,至死方休。

 

 

银时看到这样的氛围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高杉走上来只是拍了拍的肩膀,感受到肩上的动静回过头盯着好友那双墨绿色的眼睛,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看着对方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了一个酒壶无言的递给他,心下满是惊讶的接过,透过上面的壶口看到半满的酒水后抬头,第一眼就是高杉被头发遮了大半的透红的耳垂。

 

在对方的目光里喝了两口之后把酒丢了过去,然后伸手揽住了他的肩把头埋了进去。感受到高杉身体不正常的僵硬后悄悄的笑了起来。估计是感觉到自己笑的浑身发抖,高杉气的一巴掌拍在脑袋上,伸手摸了摸脑后的卷毛笑的更加肆意,看着近在咫尺的那张熟悉的脸,心下涌起柔软的心绪。

 

这样就很好,在意的人都活着,他们还能一起开着无伤大雅的玩笑。

 

桂曾经说过高杉是一个喜欢钻死牛犄角的人,连脾气都觉得和一头牛一样,还凶,凶就算了,还特别主意正。不得不说这比喻太正确了,简直是量身定做。

 

辰马走了,虽然对于处在攘夷末期的他们来说,这个时间段放弃战争的人不算少数,其他两个人都不去提这件事情,即使都能理解辰马的做法的初衷,可是心里还是有点放不开,毕竟是真正在战场上打下来的友谊,中途退出总有些不近情分。可往往就是有些事情,不是一句情分就能阻止的,他的想法虽然有点不切实际,可也是能行得通的方法。大家都知道辰马是坂本家的有钱少爷,或许真的能做出他们所不能去做到的事情。

 

最近闲下来的时间周围的人都愈发的沉默寡言,连平时没事就犯蠢的桂也变得老实巴交。所谓暴风雨前的宁静可能就是指现在这种情况了。

 

和高杉背靠背坐在一处隐蔽的地方,手里拿着脏的看不出颜色的绑带一圈一圈的缠在胳膊上止血,感觉到背后坐着的那个不太老实,叹了口气把写作绷带读作烂布条的玩意打了个死结以后转过身掰过高杉的肩膀打算帮他,结果对方恶狠狠的说要自己来的时候刻意的一个巴掌拍在其后背受伤的伤口处,然后整个人在暴力下就蔫儿了。

 

轻轻揭开和血肉粘连在一起的衣物,看着对方身上皮开肉绽的伤口心里不是滋味。拿出剩下来的那大段还算得上干净的绷带慢慢给人缠上,抬头看着高杉紫黑色的发梢已经长长垂在后颈,从沾着血液变得一缕一缕的头发空隙间看到下面柔软的耳垂。银时鬼使神差的把头埋在其颈窝的位置嗅着独属于高杉的气息。

 

高杉突然感觉被埋了肩膀身体不禁往前倾,愣了片刻伸出手揉着对方那头自来卷的银毛也不说话,感受着打在脖子上湿热的气息,最后一狠心就着满嘴的血腥味抓着银时的头就啃了上去。

 

两个人带着一身的伤痛和肮脏的绷带,互相在战场的角落里交换着彼此的气息和口腔里的血渍。背后是炮火连天的地狱,夹杂着浓烈的硝烟和震耳欲聋的冲锋声。

 

任何细小的温存的值得怀念,任何美好的情绪都值得生根发芽。

 

两只野兽终究会因为孤独而走到一起,互相伤害却也互相安抚。来自于不幸的时代所滋生的,畸形的情爱。

 

高杉说银时的牙太硬,磕的嘴角直泛血。银时听了回过头伸出舌头,侧面一片血肉模糊。顿时高杉就别开视线不吱声了。收回舌头笑了笑,凑上前对着人一顿调侃,最后忍无可忍被一肘子打在腰窝上倒地装死。一开始还不屑于对方把人当傻子的演技,可是看到地上躺着的死活不起来有点惊慌的用靴尖轻轻踢着银时的身体,见这样也没动静蹲下来一遍一遍的叫着名字。最后被人环着肩膀抱着喊疼,又气又恼的想一巴掌直接打死算了,可最后看到从银时腰侧渗出来的血迹没说话就这么任他抱着。

 

每个人的身上都是一股子血腥味,谁都不例外。但是银时能分清高杉身上的味道更加浓郁,明明是一个十分爱干净的人,可是这种气息却一天一天的加重。心里有些不安,可是根本却找不到源头。

 

两个人的关系始终没有变过,从幼时到现在,依旧是保持一种安全又不逾越的距离。谁都没有想过去超过那根界线。

 

说不清到底这是什么原因,可是却很是满足,高杉活着,桂活着,辰马在战场外估计也活着,而自己,也能活着看到鲜活的他们。有时候满足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没有那么多风花雪月,也没有那么多宏图远志,只是单纯的身边美好温柔的一切,但还好好的存在,没有失去,没有湮灭,没有消融。都好好的处在自己剑能伸到的地方,都安全的处在自己能够保护的范围内,这就是能够让人满足的幸福。

 

几乎所以人都说过银时是个随遇而安的人,没有这个年龄应该有的伟大理想,没有这个年龄应该有的兴趣爱好,平和的生活,平和的交谈,平和的面对这个时代。除了参加攘夷战争让大家对这个浑身散发着废柴气息的青年刮目相看以外,再没有其他。

 

后来身着一身白衣在沙场上打下名头以后别人才知道一开始这个吊儿郎当不务正业的人居然有这么大的能耐,这是谁也没想到的事情。

 

而后就受到了来自各种人的尊敬和崇拜,来自天人的忌讳和针对。对于这些银时只是笑了笑不再深入这个话题,其他人看到他这样也识趣的不再说话。只有当初和银时一起躲在被窝里企图找到安全感逃避现实的高杉知道他心里真正在想些什么。这是独属于他们两个人的秘密,彼此珍重。

 

战争打的越来越艰难了,人们越来越疲惫,武器和食物供给也越来越少,还存活着的拥有战斗力的人也越来越少,信念,也越来越不如原来那么的坚定不移了。

 

天人的武器比起原来是变得更加的难缠,而他们,直到现在也只有刀而已。

 

身上在上一次受到的伤口,这一次还没有完全结疤就又加了一条新的。经常背着高杉和桂,在一场硬仗打下来后借口出去小解然后跑出去,独自坐在庭下背对着夕阳轻轻拆着混杂着泥土和硝烟的绷带,抓着这把布条在空中抖一抖都能掉满地的灰。伤口附近是因为没有时间清洗而变得发黑的肌理和死皮。被连带着黏腻的痂从那团脏兮兮的布料上扯下的时候又把好不容易长上点肉的伤口又给撕开,新鲜的血液涌出,伸手摸了一把糊的满肚子都是。心里骂骂咧咧找了块有河的地方,捧着水一边擦着血渍一边疼的浑身发抖龇牙咧嘴。

 

回头看了眼脏的简直无法使用的绷带,生怕再用下去会引发感染,满舍不得的把白色的外套撕成一条又一条,轻车熟路的一圈圈缠在身上,掩盖那些怖人的伤口和满身的疤痕。

 

也不是不怕疼,也不是不怕死,而是因为被冠上了‘白夜叉’的名号,即使心里怕的要紧,也要表现的无所畏惧。这正是这个时代英雄的悲剧。

 

 

 

*

 

 

 

银时抬头看了看橘黄色的天空和马上要下山的太阳,把沾了水潮湿的双手随便往裤子上摸了两把后就起身整理好衣物,忍受着尖锐的疼痛,和对未来的迷茫。

 

不仅当时像个迷途的羔羊,连现在也是。

 

银时慢慢的朝着树林深处走去,夜晚降临后的一切都是那么安静。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生怕走的不够远,回头就能看见营地里的火光。

 

身上衣物单薄,已近半夜现在是冷的浑身发抖。紧了紧衣服缩着肩膀,心里念叨着原来那些已经死去的战友护着的时候说过的愿望和最后的遗言,大都是希望家里父母安好,妻儿健康。可是人都死了,怎么可能让家人乐呵的生活。不过他想,即使他死了也没有父母和妻儿为他难过痛哭。

 

脑子里想起了高杉,不过真的是无法想象他抱着自己的尸体痛哭流涕不能自已的样子,随即作罢。不过即使真的为国捐躯,估计对方也不会为自己难过太久,因为他太了解高杉了,那个在松阳被送走的日子里依旧没有掉一滴眼泪的人,是不会为了旁人的牺牲而哭泣的。况且自己对于高杉来说,可能除了从小亲密一些以外,便再也没有别的什么身份了。

 

他这种人就是,自我中心,即使感情表达激烈,也很难真正被惦记。

 

所以说到底,银时觉得他才是真正的孑然一身。无父无母,无妻无儿,没有财产,没有必须存活下去的理由。可是还是想要漂亮的活下去,因为还是舍不得一些人,也怕自己不在以后珍惜的那些东西都会变样。

 

最近的一次节日里,三个人结伴跑出了营地,换下了衣甲,虽然带着刀但是一副轻装上行的模样。本来高杉不想跑出去的,结果桂出了个馊主意直接两人合伙把人捆起来随便帮着把衣服换了连滚带爬偷跑了出去。气的高杉脚刚落地直接拔刀出来追着两个人跑了两条街,那一脸怒容吓得他们直接逃命。按照桂的话来说那就是冤鬼死前的愤怒。

 

直到三个人都筋疲力尽谁都跑不动了分别停下来站在原地弯着腰粗喘着气,高杉站在身后大概十步的位置举着刀指着前面两人放话有本事别跑,打得他们叫爸爸。

 

银时听了哈哈哈大笑指着高杉又挑衅着大喊打不着他们就要让高杉反过来叫爸爸,激的对方直接爆发小宇宙揍得两个熊崽子生活不能自理。桂躺在地上一脸悲催埋怨着明明知道这人是个暴脾气干嘛还要按下抖S开关放野兽出笼,银时捂着被打的泛血的腮帮子对着天空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答曰情不自禁。

 

然而高杉扛着刀一脸专治不服的表情。

 

毕竟三个人是属于没有隔夜仇的那种,揍也揍了打也打了,最后还是哥俩好的把人从地上拉了起来。三个人想了想好不容易跑了出来还真不能把时间浪费在老鹰抓小鸡的婴幼儿学前教育游戏上面,不然谁要是挂了彩回去也不好交代。就心平气和的讨论着该去哪里先吃一顿。

 

银时提倡去吃红豆饭。

 

桂建议去吃荞麦面。

 

两个互相争执不下差点又要打起来,最后被一个人送了个头槌拖着衣领被扔进了一家火锅店里,发现高杉在前台点菜,只好放弃心爱的甜品和面食老老实实坐在座位上面。

 

等到点菜的回来后三个人分别取下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挂在椅背上,店里人不算少,很是暖和,从嘴里呵出来的冷气都能看见变成白雾蒸腾升空,出于靠窗的位置看到店外因为过节的原因人来人往,人们成群结队的出行吃饭,购物串门。银时想如果战争结束了是否街道会比现在更加的喧嚣热闹,到时候每逢过节的时候从天上把辰马叫下来,然后和桂、高杉,他们四个人围着桌子在大冬天温暖的小屋里吃着火锅喝着酒,宿醉的话就直接留下来睡一觉,醒了就假装没有醉成一滩烂泥嘲笑其他人打鼾磨牙流口水还说梦话。然后在某天他们其中一个先找到了一个姑娘结婚,等婚礼上一通大闹,又嫉妒又祝福着这桩备受瞩目的婚姻。随后陆陆续续的剩下的人也一个个牵回属于自己的那个女孩,在中年的时候结婚,在老一点生个孩子,男孩子就教他用剑,女孩子的话,就让她学着做甜品蛋糕。每逢过节四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守夜,然后他们的孩子也一定会和他们一样,互相成为生命里不可或缺的朋友、同伴、甚至是生死相交的人。

 

不过银时知道,即使想象很令人向往,但是现实是不可能实现的。战争还在继续,如果赢了,可能还能在一起,如果输了,则家破人亡。

 

虽然对于他们来说没有所谓的什么‘家’,可是无论怎样也不会落个好结果。就现在的形式来看,人类越来越吃力,天人则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谁都知道现在的攘夷军队只是苟延残喘,只不过谁都不愿意就这么低头放弃。

 

三个人盯着热情腾腾的火锅和一旁红的发亮的小龙虾不由自主的咽了一下口水,等菜都上齐了立刻动起了筷子弄好调料和配菜就开始吃了起来。

 

看着锅里的沸水冒着白烟泛着气泡散发着让人把持不住的美味,端着碗一点点涮着肉和蔬菜,一边被辣的嘴唇发麻一边同他们一起谈论着随意的话题。等到吃得差不多了叫老板娘上了几瓶酒,心里知道不应该喝太多但是就是想在这种时间酗点酒解解压,显然另外两个也是这么个意思。

 

酒过三巡就都有了些醉意,结了账走出了店门脚下有点飘忽不定的感觉。夜黑了街道上的人也没有往常那么多,一边走着一边断断续续的接着刚刚的话题。酒意始终没散,摇摇晃晃互相搀扶着往来时的方向慢腾腾的移动着。高杉说自己已经没有所谓的家人了,早就断绝了关系,自从私塾没了以后就是孤家寡人一个。桂拍打着他的后背打出特别大的声音大声的笑着说高杉简直是个白眼狼不把他们两个人当人看小心以后没老婆要。银时也走过去大力的拍着高杉的后背附和着说你个白眼狼我和桂都要伤心的哭出来了,然后坚决否认与桂合力把他拍到地上绝对不是对之前追着打的事情的报复。

 

高杉艰难的从地上爬了起来,暴脾气一时上来了拿着刀就打算拔出来,结果醉醺醺的死活拔不出来被另外两只用捂着肚子笑的欠打的表情指着嘲笑,看着他们那两张得意洋洋的嘴脸瞬间表情就黑了下来。发现对方整个人处于低气压的状态感觉气氛不对瞬间扭头就跑,高杉淡定的从地上捡了两块石头对准前面两个后脑勺一块一个,干脆利落直接干掉。银时趴在地上内心咆哮没过多久就感觉一个重物压在后背,侧过脸看见桂被高杉拖着腿从地上抓起来叠在他身上,然后作俑者不慌不忙一屁股坐在趴在身上的桂的后腰。哎哟一声叫出了口痛斥高杉不近人情还虐待俘虏,桂也附和高杉的体重也简直不近人情。结果人家根本不理悠然的坐在他们身上抬头望着天空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飘着的雪,然后心里算着日子自言自语说着冬天到了。 

 

冬至已经过去有段日子了,但是没有下雪就不算是真正的冬天,在他们互相埋汰互相打闹一起过着节日吃着火锅喝着酒的今天,冬季来了。

 

回去的路上三个人缩着脖子耸着肩搓着手抖着声音抱怨着冷啊冷,特别是高杉,在冬天里很容易四肢发冷,走在他侧面的时候趁着袖子长得很,凑过去悄悄找到对方垂在身侧的手指,摸着温度冰凉的手指心下柔软了许多,然后慢慢握在手心里用自己的体温传递温暖。

 

两个人都不吱声,欺负一旁呆萌的桂啥也看不见啥也看不到,就这么一路手握着手回到了营地。等到要分开的时候银时松开了手却被高杉反手握住,然后快速的松开头也不回的往他自己的那边走去,有些意外的站在原地将那只还留有高杉皮肤触感的那只手放在眼前看了许久,然后闭上眼睛默默地笑了起来独自往回走。

 

即使战争再怎么残酷,可是生活还是要继续,人就是这种,只要有一点点的希望存在,就不会轻言放弃的物种啊。即使现在的时代让人失望透顶,但是只要活着,一切都会变好。

 

其实银时也知道他本身也是一个自私的人,别人的死可能他会心痛会感触颇深,但是如果是自己的挚友,不论是高杉,桂,还是辰马,这种痛苦是他承受不来的。当年松阳的走已经差一点击垮了他,所以经不起第二次重创了。

 

 

 

*

 

 

 

天人再次袭来的时候和以往大有不同,这次几乎全部都是精锐部队,前方的武士几乎全灭,后方的人也在敌人强力的进攻下不断的后退。战场上的断肢残躯几乎要铺满地面,脚底踩下去都是血滩,带着还能活命战斗的残余部队陆陆续续后撤,不知道到底是哪里的消息泄露了让整个营地被对方发现而团团包围犹如瓮中之鳖。银时所带领的队伍作为断后的存在,还在不断与追上来的天人纠缠,心里唾骂着这群长相怪异像是刚刚经历生化危机的兽人,一边期盼着桂和高杉跑得再快一点,再快一点,赶紧远离这里的修罗场,然后活下来。

 

等到大部队估计已经撤离的差不多以后招呼着队里其他还活着的人赶紧跑,拖着满身伤口的身体几乎是透支着体力在往后方移动,别的人也以想要活下来的愿望拼命的跑,视线里多的是断腿断手,甚至还有捂着肠子往肚子里塞的人在战场上跑动。他很想去帮那些人一把,可是人太多了,他甚至也上的自顾不暇。

 

差不多后撤到一个无人的村庄里打算歇息片刻,就看到团团围在这边的天人们排成一排一个个手里握着刀对准他们。银时侧过脸吐出了一口血后提着刀对着看起来像是头领的那个带着斗笠的天人砍了过去,身后的战友们也一个挑一个的杀了过去。身上带着伤因为剧烈的运动伤口生疼,对方实力不弱居然占不到丝毫便宜,等他们两个人的战场移动到房顶上以后才发现脚步已经不太稳了,手慢慢变得迟钝,连武器都感觉越砍越钝。透过金属刃面冷冽的反光看到满是鲜血的自己的脸,伸出手抹了两把脸纯粹听着风里破空的尖锐声响来抵挡敌人的攻击。如今算的是重伤的自己已经快要撑不住那个天人的力道,每一次打在武器上面的力量沉重的简直让关节发疼,刀柄上面的缠布渗满了血,握在手里已经有了打滑的迹象,他不知道现在应该怎么办,跑估计是跑不掉了这里已经被那些有着青菜肤色的天人围了个水泄不通,可是再这么拖下去估计没命也是迟早的事情。

 

不是没有想过会死,有决心来到战场上就要有决心有天会因为这个决定而丢掉性命的心理准备。可是曾经自己也和桂说过,比起轰轰烈烈的赴死,不如苟延残喘的活着。

 

只有活着,才能守护重要的人,才能和那些人一起,去看美丽的风景。

 

当眼睛被血糊满了几乎要看不见东西的时候满脑子是以前想象着的,四个人在和平的年代围坐在一起吃着火锅的场景,那么温馨,那么幸福。

 

所谓梦想,就是那种遥不可及的,只能在梦里才能感受到的自己期盼的东西,才叫做梦想。所以他知道,脑子里想的那些柔软平淡的未来,只是因为太过于向往所以在脑子里杜撰出来的,绝不可能发生的事情。

 

浑身上下已经痛得快要麻木不仁了,对面的攻击却越来越让人具有压力,虎口已经因为敌人的进攻豁开了很大的口子。刀柄潮湿黏腻的快要握不住了。那个天人一边用刀不断地砍向自己一边还啰啰嗦嗦的讽刺讥笑。耳边是敌人烦得要死的言语,心里烦躁不已,奈何几乎已经要使不上力气。

 

最后是真的快要举不起刀的时候发现对面那个天人的刀剑已经近在咫尺,那一瞬间没有什么不甘与愤恨,从小看尽了各种死亡,真正落到自己身上的时候也没那么大的感触,只是在想,高杉会不会因为他的死亡而哭罢了。

 

想着终于可以解脱了,不必再因为这令人唾弃却还坚强挣扎着的尘世烦恼的时候,突然听到一个撕心裂肺的嘶吼,叫的是自己的名字。

 

还没反应过来耳边就是一阵令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身前是高杉的身影,以及滚烫的血液溅在脸上的触感。茫然的抬起头看到了高杉的侧脸,左眼的部位满是鲜血,银时盯着他瞳孔突然缩小。发现对方已经被血糊了一脸正举着刀格挡着对面天人的攻击。随即反应过来也跟着举起刀砍了过去,不知道为什么明明身体已经要垮掉但是突然却浑身充满了力气,不要命的超过高杉的站位提着刀,不要命的朝着敌人一下一下的砍了过去,直到手中这把刀砍到断刃。用脚勾起地上躺着的没人要的武器拿在手上继续拼杀。余光里看到儿时玩伴的血拼命的往外涌,前襟早都被染湿了大片,同时因为失血脸色变得异常苍白。脑子里全是之前看到的这个长相奇丑的天人把刀尖捅进高杉左眼并且还转动刀刃挑出的场景,鲜血飞溅,还有就是高杉因为疼痛而扭曲的表情。想到这一切都是因为自己而起,手指握着刀柄止不住的发抖,关节被自己压得咯咯作响,红着眼睛全然不顾其他人满身戾气的冲着作俑者用尽全身的力气和自身所能想象到的所有杀招去招呼对方。

 

脑子里除了之前高杉受伤的样子以外,之前想的那些什么有的没的,梦想和未来,温暖和平静,生活和人生都不重要了。不想重要的人在自己眼前受伤,明明刚刚的距离只是一个挥刀的长度而已,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被伤害,除了痛苦和悔恨,什么都不能做。不想重要的人再离开自己了,已经经历过一次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早就深入骨髓,被撕裂一般的痛处,第二次会完完全全的垮掉,他要他们活着。

 

他要活下去。

 

无论如何都要活下去。

 

死在这种地方不是他理想中的归宿,他还什么都没有好好享受,什么都没有好好的经历平淡的生活和充满温暖的生活,不能就这样年纪轻轻就死在这里。他还有好几十年的时间,桂啊高杉啊辰马啊也都会活着,不能唯独他一个人咽气然后每年看着他们到自己墓前嘲笑他。

 

这么想着就必须杀死眼前这个天人首领。

 

 

他要他死。

 

 

然后手上的刀砍下去的力度越来越重,不在乎太大的力量拉扯着虎口处的伤,也不在乎浑身的肌肉早已酸涩不已,更不在乎满身的伤口在不断的往外渗血。当银时竭尽全力在拼杀的时候后面的高杉强忍着疼痛提着刀也跑上来一起对抗敌人。两个人从小一起练刀课的经历让他们配合得非常默契,一人攻击下盘一人负责挡刀,没过多久就把那个天人逼得一步一步往后退落了下风,最后也是竭尽全力将刀身捅进了对方的肚子里才算完事。

 

喘着粗气把武器从尸体的肚子里拔出来连带着紫色的血液,转头显示看了眼高杉发现因为失血过多他有点脚步发虚。其他的天人看见首领死了自己这边的队伍也损失了很多,随即就撤退了,银时没有去追击因为他自己都自顾不暇,何况还有个受伤的高杉。二话不说蹲在地上把高杉扒拉上自己的后背招呼活下来的人赶紧往后方大部队的方向跑,不然就他们这点残余下来的伤员是无法抵抗下一波来自天人的追杀。

 

高杉特别不情愿被银时背着逃跑,但是刚想反抗就直接被掀上了对方的后背根本没什么办法。银时满是无奈的口气警告他伤员好好听话,没办法憋着满头的气靠在对方肩上被人背着走,银时感受到从受伤的眼睛里滴下来的血液慢慢的浸湿他的肩头,心里只想着赶紧追上桂带领的大部队,否则他背后那个就真的要失血而亡了,何况那么严重的眼伤再不治疗的话说不定真的会瞎。

 

想到这里银时的心里有点慌,他一想到高杉可能因为出手救他的缘故而瞎掉一只眼睛就发现完全受不了,本来高杉应该和桂一起在老远的后方安全的撤离,但是却突然折返回来跑来支援他,不管想到什么现在眼睛里都有些湿润。他明白对方不是一个善于表达自己好意的人,但是因为接触的时间很长所以也慢慢的了解了这位儿时好友表现善意的方式,比起去说,他更喜欢去做。的确性子是属于那种口嫌体正直的类型,但是到了真正在意的事在意的人身上的时候就会变得特别固执又行动力超群。银时是真的不太清楚当初这种情况下高杉是究竟下了多大的决定回来支援他,但是他知道就是因为这个决定让银时自己捡回了一条命,可是背上的那个一只眼睛估计是处在危险边缘了。

 

说是不在乎是假的,说是不感动是假的,说是不在意是假的。对人类而言最令人不可忍受的事情除了死亡就是失去肢体或者器官,那是足够令人崩溃甚至是竭斯底里的事情,何况还是眼睛这么重要的部位。高杉趴在银时的后背上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就是把头靠在对方的肩膀上垂着那只还看得见东西的眼睛望着不断向后退去的地面。他自己从眼眶里流出来的血浸湿了一大片白色的布料,糊的他满脸都是。眼睛早就已经因为极度的疼痛没有了直觉,睁不开也看不见,心里隐约知道是没什么希望了。心底是不甘与疯狂的杀意,但是重伤的原因意识不清也没有什么行动能力,所以一切负面感情在爆发的瞬间就被压在心底等待下一次滋长。银时感觉到了来自高杉的杀意,虽然无能为力也没有什么资格开口,但是还是担心,这种无能为力的事实真的让人十分的挫败。咬着牙强忍着身上伤口的疼痛不断的跑着,无论如何都不能停下,这种时候如果听下一步便是等于放弃生机。

 

完全不知道走了多久,直到两个人的血液交融体温互暖的时候,终于看到了桂的身影。咧着满口是血的嘴角,对着桂笑了笑,带着背上的高杉一头栽在了地上,耳边模模糊糊是人们的叫喊声,听不清到底说的是什么,大概是自己和高杉的名字。心底安慰自己两个人至少活着回来了,至少他们两个没有任何人死在身后的战场上,这种结局比任何假设出来的故事发展都要好,就安心的一翻眼昏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入眼便是雪白的帐篷顶,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自己身在何处,又花了点时间想了想失去意识之前才发生的事情,想起来高杉和一起一起摔在地上突然猛地一下坐了起来,扯到身上的伤口不断地渗血打湿新换的绷带,还没来得及掀开被子就被不知是谁的手按着头给砸进了枕头里。

 

听着上方来自桂的声音才老实了起来,从他的嘴里得知高杉在另外一个帐篷里睡觉也便没再折腾了,静静的听着桂跟他说着最近攘夷的情形,最后对方还是吞吞吐吐的坦白了,高杉的那只眼睛,没用了。

 

银时以为他听到这种消息会暴躁的跳起来大吼大闹甚至是提刀出去杀人泄愤,结果只是用手使劲的攥着被单什么话都没有,什么事都没做。桂看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最后叮嘱了两句叹了口气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除了桂不会有人来看他的,高杉还在不知哪张床上躺尸,辰马也远走高飞了,只剩下他们几个苟延残喘。

 

银时伸手抓着被子盖着头把自己整个人都藏在下面,没人会看见白夜叉脆弱的一面,当初可以去示软的那个人因为自己的原因现在重伤不醒,而且也没有什么立场去找对方。

 

真的真的心里很难受,虽然早都做好了上战场最糟也不过是丢掉性命的心理准备,但是真正到了发现因此而使在意的人失去肢体或者器官才是最要命的事情。

 

心底突然好慌,银时不知道高杉会不会因此责怪他疏远他,会不会两人因此以后关系变得尴尬。失去了一只眼睛的高杉,以后该怎么办。虽然知道对方不会因为这样就无法生活,可影响绝对说不上小。

 

手上紧紧握着白色的被单,下定决心后猛地掀开被子拖着一身绷带和伤一瘸一拐的跑了出去,在外面不认识路随便抓这个人就问高杉在哪,营地里的人看银时一脸凶样浑身缠的像个木乃伊就吓得指给他看。嘴里道了谢又转身往刚刚被指点的方向跑了过去。

 

跌跌撞撞来到帐前停下来心里满是忐忑,最后还是慢慢的掀开了链子。看见里面的高杉坐在床上捧着杯水,听到动静回过头看向银时那头发出的动静。银时看到对方缠在左眼上的绷带瞳孔突然收缩愣在原地。即使知道是这个结果但是亲眼看到还是心里刺痛。高杉看着银时也没说话,转身放下杯子对着他指了指床边上的椅子,卷毛抿了抿唇低着头走到床沿坐了下来。

 

两个人都不说话,高杉沉默不语,银时也不知道能说什么,每次想要开口的时候想要说的话都被掐在喉咙里,一个音节也吐不出来。觉得说什么都不应该,觉得说什么都是错。只有这个时候,才真正的觉得十分无力。

 

战争带走了太多,直到现在才真正了解,一己之力对于战争这个庞然大物犹如螳臂挡车,除了垂死挣扎,什么都无法去做。

 

高杉转过视角,看着坐在自己旁边低着头看不清表情,双手颤抖的银时,一时间也没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想法了。

 

其实他也不是怪银时什么,他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人。是他自己擅自回去救得人,受伤也是因为自己手艺不精,怪不得别人。在战争里死掉的,半身不遂的,缺胳膊断腿的数不胜数,他这种只是瞎了一只眼睛四肢健全的其实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没什么可以抱怨的。

 

并且他的本意就是为了救回银时,人救回来了没死,如果他不去那么估计到时候连这人的尸体都找不回来了,一只眼睛换了一条命,值了。

 

可是看着现在跑来看他的那个人无精打采的模样却烦得很,他不缺同情,也不需要坂田银时的愧疚。

 

不过看着银时那副鬼样子也知道他在想什么,突然心里一股气就出来了,但是想要像平常那样骂他却也是开不了口,最后还是先打破了沉默叹了口气。银时听到了动静抬起眼看着他,高杉从对方那双死鱼眼里看到了不少的血丝,心下一凉,伸出手放在银时脑后,掌心全是卷毛柔软的触感,然后看着对方那张犯傻的脸,低头吻了下去。

 

由于高杉突如其来的行为也是吓得银时一愣一愣的,不过回过神来也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两个人就这么坐着浅吻,没有任何深入也没有其他作为。其实他们都是固执的人,固执的贯彻自己的道,固执的实现自己的目的,固执的保护身边的人,固执的,维持着一段又暧昧又不明朗的关系。

 

双方都喜欢着唇齿交融的感触,互相啃咬了一会最后是高杉先撤开,抬眼看着那人抬起脖子揉了揉后颈一副累得要死的表情银时顿时回了他一个巨大的白眼,就像平时高杉对他做的一样。这幅贱的很的模样让人忍不住抽他一巴掌,高杉心里这么想着手上也就这么做了。银时只是笑嘻嘻的接住了对方的手一脸讨好的样子,高杉看着他那副傻样心里也没了什么脾气,挑着眉就把手收了回来。

 

两个人随后又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话,最后等到银时表示他该回去的时候被人一脸嫌弃的挥挥手赶了出去。

 

那时候难得日头正旺,现在已经回想不起来当初高杉躺在床上左眼缠着泛红的绷带笑的嫌弃的样子了。

 

 

 

*

 

 

 

夜已经深了,可是空气里的血腥味还是那么浓重,即使他自己已经走出营地非常远的距离了,原本还能星星点点看到身后的火光,现在视线里除了一片漆黑的景象外也不过就是头顶上看的不太清晰的月亮。脑子里还是那么些或大或小的日常,不知不觉中,发现视野里出现了许多小白点,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天上开始下雪了。

 

小的时候对于他来说下雪就等于一次一次的迎接死亡,因为那段时间他还是战场上遗留下来的的‘食尸鬼’,只有干冷,被冻的坚硬的食物,寒冷的天气,没有暖和的衣物,甚至没有一个能够遮风挡雨的避难所。这种季节非常容易生病,如果病得厉害,很有可能就葬身在这大雪纷飞的天气。所以当时的他十分的不喜欢冬季,如果可以的话,甚至是希望冬天永远不要到来。

 

后来是被松阳带回私塾后认识了高杉和桂,第一年下雪的时候也是第一次被带着进行堆雪人打雪仗之类小孩子的游戏,慢慢的也就不觉得冬天有多么的令人不可忍耐了。

 

可是如今这个夜晚,银时却觉得十分的寒冷。或许是越来越偏激的高杉,又或者是犹豫不定的桂,再者是因为早已脱身事外的辰马。现在的他们,已经渐行渐远了。不知到底是因为战争的残酷改变了最开始他们的初衷,还是在过程中的发展扭曲了一些本质,他们越来越不和。

 

因为各自信念的改变,银时发现他已经越来越不适合参与这场战争,他越来越看不懂变得陌生的朋友。攘夷已经快要结束了,政府的禁刀令让所有人寒了心,至此他也决定,退出。

 

然后在夜黑风高的现在,脑子里回忆着过去的点点滴滴,趁人不注意的时候,逃离营地。

 

雪是越下越大,棉絮一样被风吹得到处都是。已经到了深冬的天气终于是下了一场暴雪,银时一边走着一边用手解着身上铠甲的绑线,然后丢在雪地里,听到雪堆被重铁砸出的窸窣声还是回头看了一眼,黑色的铁甲在白色的地面上躺着,煞是刺眼。

 

远远看过去是在夜色下变得模糊的脚印,即使是这种天色下被铺满了雪也依然满眼是白。

 

最后两只手背到脑后解开了缠在额头上面的飘带,然后放松手指感受着柔软布料划过掌心的触感,看着它随着风越飘越远。从此决定卸下属于他的名号,放下属于他的时代,放下那段青涩的异样感情。

 

他是个逃兵。

 

白夜叉逃离了攘夷战争。在某个大雪纷飞的夜晚,独自一个人丢下他的队伍他的战友他的伙伴,远走高飞。

 

没人知道他是否死在了那个寒冷的令人颤抖的夜晚,也不知道是否被鬼兵队下令搜山后带回并且施以兵刑,总之‘白夜叉’这个名号随着他退开战场而再也不曾响亮起来,却成为当时所有人的心病,难以忘怀。

 

银时穿着白色的单衣磨磨蹭蹭一步一步的走着爬着,也没什么目标也没什么方向,走到哪里就算是哪里。他当初是想总会活下去的。

 

只要活着一切都是有希望的。

 

当初觉得没有什么比在死人堆里找不到可以吃的食物更差的情况了,可是遇到了松阳,从此衣食无忧。

 

然后松阳走了那是觉得没有比冷清的私塾更糟糕的时光了,幸好高杉还在,两人互相慰藉着度日。

 

后来战场上的生死让他觉得没有比修罗场更让人觉得残酷的地方,然后找到了志同道合的朋友,一起保护属于自己的执着的东西。

 

最后高杉的受伤让他一度极其的痛恨自己的无能,结果两个人却都活了下来,唇齿交融着接吻。

 

糟糕的事情每天都在发生,但是活着就会有无限的希望,他只是想要活下去。

 

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已经腐朽不堪,这场持续了不知道几年的战争也即将要以失败结束了,那些抱着国家理想的武士将被一个一个的驱逐,有名有势的攘夷头领将被全国通缉。那些拼死保护这个国家的战士也要被冠上叛国之名,死在敌人刀下的武士不会被歌颂也不会被吊唁,他们就是一群自以为是的笑话。

 

到最后只是大名将军的一句话,一切牺牲和努力都会成为人们闲茶饭后的笑柄。

 

没有比这更为可悲的事情。

 

心头是满满的失望。

 

还有对桂与高杉巨大变化的特殊心绪。

 

所有的人,包括他自己,都不是当初记忆里熟悉的样子。

 

时间能改变太多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所有的人都面目全非了,变成了陌生的,意料之外的模样。当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为时已晚。

 

银时他想自己逃跑后估计是真的要和桂和高杉分道扬镳了,他们不会原谅这种懦夫一样的行为。可是只有他自己心里知道并不是因为害怕杀人或者害怕被杀这种连辰马那种逗比也不会相信的理由,而是他真的觉得,在这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结果,只能无疾而终。

 

他们之间的裂痕越来越大,辰马就不说了那个混蛋早就上天去追逐他自己的梦想目前还不知死活。桂本身就是个呆蠢萌电波系,自从废刀令的颁布银时才发现他越来越不对劲,做事逐渐开始犹豫不决,优柔寡断的同时脾气越来越暴躁,甚至会因为很小的事情互相大声的争吵,这是曾经的桂万万做不出来的事情。高杉也是,整个人的血腥气味重的连一般的小兵都能感觉的出来,偏激,不近人情。从前可以开玩笑的说他一根筋,可是看到之后高杉的样子却也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三个人真的是关系如履薄冰,银时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或许是这个懦弱的国家真的让这两个人断了所有的希望和念想,常年积累下来的负面情绪就此爆发。  

 

不论原因是什么,这些日子下来,最后银时还是决定就此分道扬镳。

 

国家已经沦陷,他想要从松阳那里继承的愿望也不复存在,如此,倒不如快刀斩乱麻,随着心走就完事。

 

在雪地里漫无边际的移动着,冷冽的风夹杂着棉絮般的雪,心里也异常的凄凉了起来。

 

或许走了一个星期,又或许走了一个月,在不知道时间也不知道日期的时候,看到了一片不小的墓地,石碑顶面有厚厚的积雪,银时拢了拢身上单薄的衣物,跌跌撞撞的跑到一个碑前满眼含泪的捡起放在盘子里冷硬的馒头往嘴里塞。这让他想起了曾经小时候的日子,那个时候没有温暖的被窝,没有遮风避雨的屋檐,没有松阳,也没有高杉。

 

银时想,他今后的日子里会有很多人,但绝对不会有高杉。

 

高杉对于松阳的执念是他们三个中最深的,是绝对不可能原谅自己这个临阵逃脱的逃兵,而且他那么执着的一个人,在失去眼镜又攘夷失败的情况下,是断然不可能善了的。

 

果不其然,在银时躺在沙发上看着报纸上对高杉和桂的通缉的时候才明白原来只有他自己一个处于置身事外的位置,鬼兵队与攘夷志士依旧以自身的力量不放弃的对抗着软弱的政府。而‘白夜叉’也只是成为了一段或可歌可泣又或者令人发笑的资谈供别人诉说。

 

战争结束了,废刀令就此实施下去。街道上惶惶不可终日,一波又一波不愿意放弃刀剑的武士被穿着黑色制服的人带走,所有人的心都并不平静。银时突然想起了自己身边带出来的那把刀,或许是丢了,或许被登势拿去典当了,不过他也不太可能再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开了刃的刀了。

 

被桂找上门倒是意料之外的事情,看着桂那张和以前一样呆蠢的脸突然有些觉得恍惚可能真的是因为时间过得太久了。看到桂就莫名的想到了高杉,虽然知道那人肯定活的好好的,但是心里就是莫名的惦记,莫名的,有些想念。

 

离开的时候什么话都没有,再见面的时候只是补上当初没有说出的道别罢了。

 

性格不合是很久以前两人都明白的事,看待事情的角度不同,对待事物的方式不同,因此只能各走各的路。

 

曾经美好的回忆已经在他们自己的行为下变得不再那么重要,儿时夏日的游戏时光,少年时期在私塾屋檐下的嬉戏打闹,青年时背靠着背举着刀互相杀敌的场景,都因为他们刻意的忽视,渐渐消融。不是不觉得可惜,不是不觉得悔恨,而是真的无法去在意,无法去挽回。生死之间的挣扎,国家大义的压力,恩师仇恨的重压,在这些面前,儿女情长往往才是最不重要的事情,才是最应该,被唾弃被丢掉的感情。即使在一切结束,在一切安定下来的时候,才发现,当初被自己当做垃圾尘埃的东西,才是最弥足珍贵的。

 

他与高杉之间,的确有着不一样的情愫,互相在意,互相扶持,互相慰藉,互相折磨。

 

他们两个谁都不知道那最开始萌发的感情是从何时开始的,可能就是在每日的相濡以沫中不断滋长放大。可惜还是在这个残忍的时代被虐杀湮灭。

 

他和高杉并不合适,但可笑的却是,彼此都是对方的第一份感情寄托。

 

银时一直清楚高杉再这么下去迟早会和他兵戎相对,因为对方还依旧坚持的东西他早已摒弃,而自己所珍重的事物却成为高杉嗤之以鼻的阻拦。话不投机半句多,他们两个现下的情况,可悲又可笑。

 

从未想过那一天会来的这么快,也从未想过高杉真的变得和印象里的那副模样相比早就面目全非,不是没有心理准备,只是不曾真的希望现实会变得如此残酷。他们都是战争的遗腹子,被这些东西捏圆挫扁不再是自己熟知的样子。活下来的人背负着死者的执念,高杉走了一条路,桂走了一条路,连他自己,也在磕磕绊绊中选择了一条路,结果将是他们渐行渐远,等到真的时光荏苒,回过头可能连他们的背影也看不见了。

 

可惜的是,银时和桂还能有着交集,和高杉,则针锋相对。

 

性格决定一切,从小居住在高杉心里的那只野兽破笼而出,本该作为锁链的银时在最应该留下的时候转身离开,正所谓,因果报应。

 

当银时自己举着剑和桂背靠背将刀刃指着高杉那张笑的肆意的脸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那些不合实际的感情,那些摸不到抓不住的温情,在这个时代的嘲讽下,被碾碎的连渣都不剩。

 

就此恩断义绝,与君分道扬镳。      

 

                         

 

                                                                                   -END-  

                                                                             

 

 

 

后记:

想写下来的很多,可惜笔力有限只能把最浅显的东西写下来。还有很多能够慢慢表达出来的东西,可惜时间太少只能匆匆收笔。

7月最后一天写完的,直到现在才翻出来。就如同开头说的一样,银高之间不是单纯的爱情而已。在那种战火纷飞的年代根本无法心安理得的谈情说爱,两个人的思想和政.治倾向也让这两个人根本无法在一起。即使一直被基友称为BE小能手,在开头的时候也是想要写一个【在一起】的结局,可是逐渐的发现我根本做不到,并不是自己强迫结局BE的习惯,而是我真的觉得坂田银时和高杉晋助,不能如同文里银时想象的那样,在未来能够围坐在一起吃着火锅唱着歌。

如果松阳没死,如果天人没来,如果战争没有开始,如果高杉的眼睛没瞎,说不定,银高两个能够穿着浴衣在夏日祭的夜晚站在高地,手里提着金鱼袋,看着璀璨的烟花。

可是一切都是空谈,没有战争,也就没有银时。

只能说这一切都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感情不是说一就是一,说不就是不。战争把人们打磨的已经不如曾经那般纯粹。辰马还有能力去尝试那天马行空一样的梦想,可是银时和高杉都没有去赌一把的勇气。

有的人失去的太多所以更加不计后果,可是有的人因此却画地为牢。

不能说他们这两个人是懦夫,只能说性格使然。

高杉不可能为了感情放弃老师的仇恨,银时更不能为了感情迫使高杉放下一切。

任何情愫的开始都是美好的,但并不是每段感情都能开花结果。

结局虽然被基友说很坑爹,但也算是开放性吧。

说不定哪天这两个人累了,也能心平气和的坐在窗前喝着酒唱着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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