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空战争背景。接近【二/////战】年代。

架空,架空,架空。说三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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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中原中也抹了一把脸上的水,他的头盔掉在了一边,而雨倾盆的下着,让周围的视线都模糊不清。那些响在耳边的尖叫声和怒吼声混杂在一起,时而清晰时而嘈杂,而明明应该是先看到光再去听到声音,可耳边持续不断的枪声却充斥在脑子里,他分辨不出在雨中亮起的火光出自于哪里,只是海水冲刷着他的小腿,他直勾勾的望着海滩上架起来的堡垒,从那里伸出来的枪杀了他们太多太多的人。

 

新搁浅的船只刚刚打开挡板前面坐着的士兵就已经被枪扫射到脑浆迸裂,血液流进海中把那颜色都染成了鲜艳的红,他听着远处的惨叫声手指都在发抖,铁皮的水壶被子弹打穿后开始流出里面的东西。

 

深绿色的铁皮头盔泡在海水中,他颤抖着手指从里面摸了出来,盛放在其中的水里混杂着腥甜的血腥味儿,扣在头上的时候里面的血水撒了他一头,他舔了舔脸上的血迹,系紧了唯一用来保命的东西。

 

有人喊,中也,跑,快跑。

 

炮弹砸在身边尘土飞扬,哐的一声就把砂石炸的漫天乱飞,明明是沉闷的撞击声却异常的震耳欲聋,飞在战场上的子弹来来往往从不停歇,明亮的火光与浓厚的烟雾无法被雨水浇灭,他急促的呼吸着跑在这个沙滩上,他要端着自己的枪活下去。

 

倒在他边上的人不动了,他只敢握着枪看着前方,然后伸手把身边的战友拖到了他的旁边,可是堪堪把人翻过来的时候才瞅见那张脸的下半截已经被打掉了,露出了颌骨的上半截,参差不齐的牙再也合不上了,像是个漏风的壶,舌头晃晃悠悠的挂在那里,他强忍着呕吐的欲望把人又翻了回去,随后拆下了死去的已经不知道是谁的子弹背在了身上。

 

这里需要吼叫,需要大喊,需要歇斯底里才能听到别人的声音,他抱着枪跑,穿梭在被轰炸的战场上,人的尸体堆在浅水的地方,他们还没有上岸就被重机枪扫射了个干干净净,跑在他身边的人被炸断了胳膊,血液喷了他一身,溅在眼睛里让他栽了个跟头,脸摔在沙子上留下了血液,他刚想爬起来一枚子弹打在了他旁边,他急促的喘息着蜷缩抱着头颤抖,而没找到掩体的战友在他的眼前被打成了筛子,一双眼睛望着他,肠子血呼啦的溅了一地,软软的器官组织他也认不出是什么东西,歪着一张脸对着他喊妈妈。

 

人还没死,头盔上画着十字架的医疗兵背着箱子跑过来,看了一眼说没救了就走了,可没死的人还在喊着妈妈,中原中也抱着枪看了一眼远处的高地,挎在肩上就扑过去扯着对方的衣服往掩体后面拖,一路上肠子就顺着落在地上,血迹被布料磨蹭还起了泡沫,他撕下对方身上的布料盖在肚子上,俯下身去听到这人最后的话,是别丢下我,我害怕。

 

可飞来的子弹与落地的炸药不会给他任何怜悯的余地,他眼前的战场里全是受伤和死去人,敌人派了喷火兵下来,无数燃烧着的火人尖叫着跑向海里,他还在跑,还在跑,无数的人和他一起在跑,他们是先遣的登陆作战兵,是用于清扫装甲车和坦克上岸的肉盾,他们只能跑。

 

中弹的士兵在倒下以前还条件反射的扣动了扳机,沙滩上堆满了倒下的人,但更多的积攒在海水的边上,那里浸泡着的尸体然后了整个海岸线,落下来的手榴弹砸出了一个个的弹坑,飞溅的肉沫和炸断的四肢摔的满地都是,远处的一个断了胳膊的士兵对着他扯着嗓子大喊那是我的手臂,中原中也俯下身捡起了那截断臂,趁着烟雾没散的时候往那边跑了几步把东西丢了过去,接住了手臂的人冲着他笑了一下,说了句谢了兄弟,随后顶着一脸黑色的灰和红色的血,揣着自己的胳膊就端着枪走了,而那个时候他脚边上正躺着一个被炸断了双腿的人。

 

他强忍着呕意瞅着地上那一堆不能说是肉块只能说是肉沫的东西,来到这人身后扯着他的双肩包把人往土堆那边拽,那摊子像是烂掉的稀饭一样的双腿看一眼都觉得恶心,对方扯着嗓子一边哭一边伸出中指对着高地上的那些敌人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末了哭得上接不接下气重复着那几个词,中原中也冲着炮火连天的战场声嘶力竭的喊着医生,医生!那边一个背着箱子的医疗兵明显想要跑过来,可是下一秒就被子弹打中了胸部,倒地不起了。

 

随后来了三个医疗兵在那边救人,他过去把医生拖过来之后剩下三个人掏着吗啡就给人注射进去,那边的医生手抖着说杀了他们你们快杀了他们他们居然杀医生他们是要不留活口,中原中也拖着断了双腿却还留着一口气的人放在了中弹医疗兵的旁边就重新抱着枪开始跑动。

 

战场上的所有人都在互相的扶持互相的跑,死了一个下一个就上,伤了一个就拖着一个去旁边,过了一会儿所有人都知道对面违反约定杀了一个医疗兵,当中原中也把自己摔在一个土堆前的时候看到了边上的那位断了手臂的兄弟还揣着他的那半截手,嘴里骂着脏话,咬开了一枚手榴弹站起来丢了出去。

 

爆炸响起来之后有不少扬尘和砂砾落到他们这边来,中原中也吐出来自己嘴里混杂着血水的土,弯着腰在这条还算是掩体的土堆前小跑着,有几个伤员在这里,其中有人大喊着他的名字,他过去之后发现有人肺部中枪,眼睛里充着血瞪得老大,急促的呼吸着流着眼泪。

周围的声音太大了,实在是太大了,他扯着嗓子对着近在咫尺的人喊医疗兵呢!而对方则是也冲着他大喊,在那边!他们都在救人!

 

随便指了一个方向就看见三四个医疗兵围着一个伤员,中原中也骂了句操他妈的,就又扯着嗓子问他妈的倒在那里的是参谋长吗配了四个人!可士兵却跟他说不是参谋长这个比他妈的参谋长还值钱,是个外科医生!

 

他啐了一口牙缝里的血,跟这边的人交代一下记得想办法把上面的人打下来之后,捞起身边一具尸体当成盾牌就跑了过去。过去的时候那个所谓的外科医生正被人拿着绷带按着胸口,他跑过去大吼你们在这里蹲着是等着当靶子吗?!而其中一个男人抬起头扶着他打了两个弹孔出来的头盔哭着喊,他妈的知不知道对面管他妈的是不是医生照样杀!中原中也当然知道,他当然知道,但是依旧吼着你们既然知道就赶紧走!说完认命的拖着一个口齿里全是血的外科医生到了土堆旁,拖之前冲着远处的人喊来几个人掩护我,四个人起身要来找他,而有一个再刚刚站起来的时候就被子弹打穿了头。

 

中原中也的眼皮一跳,咬着牙抓着战地医疗兵的胳膊就甩在了肩上,他把自己的头盔取下来给这位金蛋子戴上,然后在炮火连天的战场里大声的喊,跑,快跑。

 

跑到他身边来的三个士兵其中一个崩溃的抱着枪哭,一边喊着妈妈一边哆哆嗦嗦的给枪上膛。另外一个问他船呢!军舰呢!为什么不来支援!而中原中也瞅见了对方衣服上的标示就知道这他妈的是个新兵蛋子,强忍着气儿才没伸出手拍对方的脑壳,而是背着伤员带着四个医疗兵在这里跑。

 

“因为他妈的战舰不能靠近海滩会搁浅!你来之前的常识都学进狗肚子里了吗!”

 

难得的中原中也发了火骂了人,可现在不是纠结为什么这种会在他手底下批个不及格踹回新兵营回炉重造的新兵蛋子会来他的连,或许是运气好,死伤惨重的情况下这人还能全须全尾的站在他面前。

 

“分散!掩护!一人带一个医生,聚在一起是想被当靶子吗!!”

 

靴子踩进血水里浸透了鞋袜,他身上的负重重的让人直不起腰来,那些本来应该背在背后用来遮挡子弹的负重全都为了背着这名外科医生而丢在了地上,他什么都没带什么都没装,他给医生系好了他的头盔后就像是赤条条的靶子让人瞄准。

 

远处的通讯兵抱着电报机对着他大喊着什么,可是中原中也听不见,他什么都听不见,就像是耳鸣一样,身边的一切都失去了声音,炸在远处的炸弹迸溅出来的砂子砸在他脸上砸得生疼,他踉跄了一下差点摔在地上,而周围都是各种伤势的士兵,本来还心想自己命大没中弹没中弹,下一秒就感觉手臂一痛,右手使不上劲垂在了身侧,而背上背着的人则是掉在了地上。

 

下一秒又一发炮弹打过来,火光直接把中原中也掀翻了出去,他倒在地上寻找着他的医生,找到后单手拖着人在地上继续往前跑,他跑到了土堆边上想回头把人捞过来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只是拖着半截的身体,外科医生的下半截也不知道丢在了哪里去,从肚子那一块就稀巴烂的肉拖成了长长的痕迹,混杂在一起白花花的像是鱼的脑子。他眨了眨眼看着这样的景象,终于没忍住摔在一边吐了出来。

 

从他胃里吐出来的东西干干净净,无非就是混杂着唾液的清水和还没有被胃完全消化的面包渣,他呕的声嘶力竭,几乎要把自己所有的力气全都吐出来,而身边依旧是活人的怒吼和永远不会停歇的炮火,直到有人扒住他的肩膀把他翻了过来,随后劈头盖脸一壶水浇下来才算是清醒。

 

太宰治带了一个小队的人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中原中也要死不活吐得昏天地暗的模样,耳边是子弹在飞火焰在烧,是士兵在吼炮弹在响,他脸上的血迹混杂着硝烟的粉末顺着脖子流进了衣服里,一旁的通讯员已经和他带来的人接了头,本来想问现在的伤亡情况与攻占高地的进度,可低头望着对方那张惨白的脸,太宰治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反而是,你的手怎么了。

 

中原中也闻言低头去看自己的手臂,子弹从肌肉里穿过,没有留在肉里也没有打断骨头,于是他便擦了一把混杂着眼泪和血水的脸说,还行轻伤,并不碍事。

 

对于他们来说中弹只是轻伤,只要没缺胳膊断腿没内脏肠子乱飞,就是他妈的轻伤。

 

“你的头盔和负重呢?”

 

“头盔在外——天啊,外科医生死了!”说完中原中也从像是剁碎了一半的那半截尸体上把他的头盔取下来扣在了自己的头顶上,崩溃一般抓着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和太宰治一起趴在并不怎么安全的土堆边继续说:“负重为了背他的时候丢了,你现在想干什么?”

 

太宰治闻言拿着自己的枪狠狠地戳在了他的肚子上,随后几乎是无奈又想要把他按在地上锤的翻了个白眼,嘴里骂骂咧咧的说你还真是长出息你怎么没死在这儿头盔都不要你去死吧中也!说完伸手拍在了他的头盔上,然后上面喷着的是他们这个连的编排号码。

 

现在已经不知道死了多少人,太宰治冲着侧着趴在这里和中原中也面面相觑,他强忍着自己的怒气冲着身后喊这一溜有没有死了的人,不远处传来了回应说有,死了好几个,于是他就捏着中原中也的手臂指了指身后,说你赶紧的拆个负重和我走。

 

中原中也立刻从地上爬起来背着枪就在这一条不像战壕的战壕里跑动着,周围活着到达这里的士兵举着枪攻打着制高点的敌人,辱骂声、哭声、叫喊声响彻云霄,他望着天上的雨,雨水落在他的眼睛里,让一切都湿润起来,连死去的士兵们的眼睛都带着还未干涸的泪迹。

 

他踩在潮湿的水坑里拆着死人身上的弹夹和负重,背在身上之后立刻跑去找到了太宰治,太宰治劈手夺过通讯员手中的电话就对着里面的人大放厥词言语糟糕,明明没有一句脏话却比骂娘的词汇更让人觉得不堪入耳,等待他到了之后才发现这人对他咧开嘴露出了一个笑容,歪了歪头示意他跟上去,随后似乎是想要说些什么,那双鸢色的眼睛在氤氲的雨中显得尤为的明亮,对方抓着他那条受了伤的手臂问,你还端的了枪吗?而他想了想说,还能打几发,再多就要废了。

 

打在他们掩体前面的子弹就没停过,而回头望向来时的海面,还有不少载着士兵的船只开了过来,可是高地上有几挺重机枪,往往在船还没有靠岸的时候坐在前排的人就成了牺牲品被扫射着掉进了海水里。中原中也胡乱的擦着脸上的雨水,说你们掩护我我去前面把重机狙下来。说完把步枪一丢就要捞太宰治身后的士兵怀里抱着的狙击枪,而太宰治则是眨了眨眼从身后点了几个人,高声的叫了六个人的名字。

 

“哈格尔贝利!萨斯!格!冈村!基斯林!小野寺!拿着枪跟上!”

 

说完这句话一枚炸弹打了过来直接把这块土堆给炸平了,中原中也扑上来把太宰治压在身下,扬起来的沙尘飞溅而出,而那气焰把他们两个都掀翻了出去,而他则是紧紧地把人搂在怀里,到最后落地的时候摔在地上摔了个头晕眼花。

太宰治爬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赶紧拖着脑子炸懵了的中原中也赶紧去边上的掩体待着,随后也不管自己黑红相间的脸拍着对方的脸蛋就开始检查有没有少什么东西。在确认了一遍四肢健全没什么大伤之后太宰治舒了口气,然后弯着腰躲着不断在头顶上飞的子弹重复了一遍刚才叫到的名字,而那边的士兵也在对着他喊。

 

“长官!萨斯和基斯林都死了!”

 

“那就换哈基宁和小鸟游!”

 

“小鸟游肚子烂了!”

 

“那就换九条来!”

 

说完就扯着中原中也的衣服把人拎起来,拆了自己身上的一圈防护用的衣物就给对方换上了,浑浑噩噩脑子发糊的中原中也过了好一会才清醒过来,清醒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揪着太宰治的手臂问,你他妈活着还是死了。

 

太宰治咳嗽着喉咙里的血迹说我还死不了你别失望,然后拎着对方的领子带着刚刚点名的六个人绕过土堆开始往前走,走之前太宰治指着通讯员说对面的那个死人脸要是再给我说没兵支援你就问候他祖宗,如果他要追究就说参谋长的儿子在我们这个队里,让他自己看着办。

 

海边的沙滩被血迹覆盖在,踩在大雨里的沙中似乎自己都能陷进去。中原中也说我的手臂大概只能支撑三枪的后坐力,三枪没打完你们后边就得接。太宰治随手揪了个兵出来说你来,并且说你死了你母亲以后国家养着放心上吧,后面那个狙击手哆哆嗦嗦从自己衣服里把十字架掏出来用干裂的嘴唇亲吻着,然后点了点头。

 

中原中也轻车熟路的抓着手里的狙击枪摆弄了一番,太宰治躲在掩体后面让六个人用火力掩护他,他跑起来的时候像风像火,在这片喧嚣的雨中飞驰的移动,胸腔里的那股子火苗顺着食管往上烧,烧得他头晕眼花却也异常清醒,一个跟头砸进了下方的弹坑里随后端起了枪直视着瞄准镜扣动了扳机。

 

身后是尖叫声与怒吼,挂碍睫毛上的雨水滴了下来,三枪过后他中弹的那条手臂被后坐力震得垂了下去,被击毙的敌人从高塔里摔了下来,摔在了中原中也面前的弹坑里,摔了个脑浆迸裂,白花花的脑肉溅在了他的衣服上。

 

这次没吐,他笑了一下。

 

 

 

 

【2】

 

在新兵营的时候教官就跟他们说过,登陆战是最难打的战役。

因为你们的敌人会在高处架好堡垒和重机枪,架好炮筒和狙击手,等你们从海边上去的时候根本就看不见敌人在哪里,但是他们却能像是打活靶子一样的杀了你们。

 

来的时候他和太宰治坐的是同一艘船,船前面是立着的钢板,没靠近之前的子弹打在上面不痛不痒,几乎所有的人都没有说话,所有的人都听着子弹击打在钢板上清脆的声音。

 

一下、一下、又一下。

 

信奉基督的人亲吻着他们银质的十字架,没有的就在胸前画着三角,有些士兵颤抖着手把水壶捏得咔咔直响,沉默萦绕在所有人的心头,而倾盆的雨下着,用这种方式填充着他们的沉默。

太宰治在后面伸出手把他从前方的座位上拉了过来,他不知道这人要干什么却也顺着过去了,他与最后面的一个人换了个位置,凑到了对方的耳边咬耳朵。只是一个眼神太宰治就知道他要说什么,但是对方没有吭声,只是用手指攥着他的负重包的肩带一言不发。

 

在船只搁浅之前太宰治拿上了自己的枪,在挡板撤下来之前将嘴唇贴在了他的耳朵上,几乎是用舔和亲吻的方式说,中也,你可别死了。随后肉体分裂的声音传来,坐在前排的士兵被打了个对穿,所有前方的人都被扫射成了筛子,而太宰治缩在后面抱着头紧紧地攥着他的带子,强迫性的拉着他跳进了水里。

 

而最开始和他换位置的那个人的胸口被机关枪扫了个稀烂。

 

中原中也重新醒来的时候躺在太宰治的大腿上,他眨巴了两下眼睛才爬了起来,而太宰治正翘着二郎腿看着地图,见他醒了便一收腿让他整个人摔在地上,随后他听到脑袋上面传来了毫不掩饰的嘲笑声,于是便立刻爬起来,二话不说给了这人一脚。

 

手臂已经被包扎过了,灰头土脸的中原中也缓了缓神看了看周围,说我们这是打完了?太宰治端着缺了个口的水杯抿了口水,说还没,还在清场。

 

他抿了抿唇看着临时搭建起来的指挥部外的伤员和尸体正在一卡车一卡车的送着,他问死了多少伤了多少,对方头都没抬的翘着二郎腿抖着手里的地图,从一边拿了个三明治过来塞进嘴里,说死的差不多了伤的不计数,然后掀起眼皮瞅着他上下打量一脸嫌弃,跟他讲,中也,你的连没了,死的就剩你一个了。

 

光杆司令中原中也跑去找医生,路过清场场地的时候那些活着的士兵跟他打招呼,一部分还端着枪对着举手投降的俘虏以及抄起手榴弹丢向高地建筑。

 

他走过去看到几个熟人,那几个士兵对他喊了声‘中尉’,中原中也点头就算是应了,随后问他们有没有烟,几个士兵笑着说少校知道了会罚我们扫厕所的,然后他却摆了摆手说管他太宰治放什么狗屁,大家的哄笑声传来,几个人凑在一起掏出了自己用报纸卷的烟卷,指缝里皮肤上都是黑色的硝烟与红色的血迹,混杂在一起就是黑色的泥,粘在上面让每个人都看着脏兮兮的。

 

有人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被雨水浸湿的火柴盒,擦了好久才勉强擦着,微弱的火光让所有人聚集在一起低着头,火焰舔上烟卷的时候有人咳嗽着笑了出来,随着缭绕升空的烟雾笑得有点癫狂,他夹着烟看着这一切默不作声,只是长长的叹了口气把嘴里的那股子尼古丁的味道吐了出去,而那人笑着笑着取下了头上戴着的头盔,摸着上面的弹痕又哭了起来。

眼泪把那些男人脸上的污渍都洗了个干净,擦了一把之后却又感觉更脏了。

 

远处他们的士兵在杀着找到的还未撤退的敌人,三三两两的凑在一起不管对方身上穿的是敌军的衣服还是俘虏的衣服都随心所欲的开枪。中原中也在雨后湿润的空气里嗅着这股子味道,里面除了刺鼻的硝烟味儿之外,就是那腥甜的血腥味。

那边玩着射击游戏的人看到了他肩上的标志突然就老实了,叫了句‘中尉’把枪就往身后藏。他倒是觉得有意思没指责那些人,咬着烟抽那最后几口,跪在地上的敌人似乎是以为他来了就能活,拿着国际标准语言跟他告状,说你们不能这样我们投降了是俘虏!国际法规定俘虏不能杀!

周围的几个人也顺着嚷嚷了起来,大谈战争道义与潜规则条款,嚷嚷的整个空地都是他们的声音。

而中原中也笑了笑把嘴里的烟头取下来弹到了对方跪着的地面前面,直接从腰后掏出了枪把声音最大的几个全都击毙了,四声枪响回荡在雨后的空气里,他伸出靴子踩灭了那截烟头,侧过头啐了口唾沫,肺里的烟味儿涌上来之后低头看着躺在脚边的尸体,后面跪着的人颤颤巍巍的发出呜咽的声音,似乎有谁还尿了出来。

身边端着枪的士兵冷笑了一下,那边之前笑着哭的人擦干净了眼泪,中原中也环视了周遭不少还散发着烟雾缭绕升空的战场,最后将口腔里喊着的最后一口烟吐了出来,末了说了句,你们杀了我手底下的医生。

 

医疗兵的头盔是特制的,上面画着国际标志红十字,战争途中可以击杀士兵但是不能击杀医疗兵,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不应该说没第三个人知道,而是全天下的人都知道。

 

中原中也握枪的手还是有点颤抖,他哆嗦着自己的手掌摸着保持着跪姿死在自己枪下的俘虏的头,随后指着身边一开始玩弄敌人的士兵说,留点余地,积德。

 

他爬上高地看到了海岸边的那些血水差不多都被冲淡了,雨停了下来可是泥泞的路还是没有什么变化,周遭的一切都像是被水淹过一样的潮湿,那些穿着墨绿色作战服的尸体们浸泡在低洼的水坑里,发白的肉翻在外面,倒不是尸体的味道重而是潮气带着体味传出来的味道很重。

军舰和坦克上了岸,耳边都是机械运作的声音,而尸体们都被堆在一起。他走过去想要辨认自己连的人都是哪些,可是看着乱七八糟的碎肉和断肢用潮湿的衣服擦着脸上的灰尘,一边穿着整齐才从舰队上下来的通讯兵跟他说,还是回去等消息吧,很多牌子都没了。

 

他最后还是走了回去,路边上经过的卡车装着一车一车的伤员,断手断脚的和抬上担架的,说不清那些人的眼里是庆幸还是悲伤,但是他又见到了那个揣着自己的断手跟他道了谢的士兵跟他笑着挥手,中原中也问了一句你还笑得出来,那人就变成了张口大笑,说中尉我解脱了,这条断手值三百万的抚慰金。

 

他回去的时候太宰治很明显就在等他,看着他有点失魂落魄的样子伸手敲着缺了口的杯子,敲得叮叮咣咣的响,说我这有上面发下来的咖啡你要不要来一口,而他也没拒绝走过去就仰着头喝了个一干二净,把杯子丢在一边就站在临时搭建的指挥部里脱起了衣服。

 

他浑身上下都湿透了也糟糕透了。

 

而另一边太宰治毫不在意的啃着三明治托着腮看着,看着中原中也脱下了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军绿色作战服,头盔啊绑腿啊乱七八糟的束缚带丢了一地,拆皮带的时候还因为里面卡这个弹夹而划伤了手指。面前的人骂了句脏话就把手指头塞进嘴里吮着,也不管脏不脏一会儿就把自己扒了个干净,靴子和袜子里都泡着血水,对方赤着脚穿着工字背心站在里头拧着自己的衣服,沙子混着红色的雨水滴滴答答的往下流淌着,末了中原中也把自己最后一件工字背心也脱了,就穿着个白色的裤衩脖子上挂这个牌子走过来问他衣服呢。

 

太宰治笑了笑说你怎么知道我多带了一套,中原中也就冲着他直翻白眼,说你什么德行我还不知道,衣服呢拿出来。

 

太宰治的size比他大了不少,他换上之后就不用在这里吹冷风了,路过的士兵们没人去管太宰少校和中原中尉的那点子针锋相对的情谊,他卷着长了大半截的袖子一直别到了手肘的位置,一屁股坐在这人边上就拿盘子里的三明治开始吃。

 

子弹从他手臂传过去的位置并不很碍事,所以大概包扎了一下就算好了,他们隔壁就是置放伤员的地方,医疗兵一个个的看过去,‘这个没救了’、‘这个等一会’、‘这个优先来’,此起彼伏的声音传到这边,中原中也说我还以为我得吊着手臂等上个三五天,而太宰治那边的水烧好了,说怎么可能,我真要让你等也得等你这条胳膊感染废掉后十来天才大发慈悲派个医生过来。

 

端着水的中原中也毫不留情踢了对方一脚,骂骂咧咧的说王八蛋你别太得意,说完就吧唧吧唧嘴品着除了血腥味儿之外的味道,就算这三明治都凉的差不多了,夹在里面的黄油尝在舌头上也还是有些温度。

 

太宰治也不贫了,把手里的文件折起来后把他拉过来嗅了两下,问你是不是抽烟了,中原中也嘴里憋着两片面包嗯嗯啊啊,他嗤笑了一声就开始动手动脚摸中原中也的兜,随后没过多久摸出来一根烟,一个人跑到没人看的见的角落里就抽上了。

 

搭建起来的这块地方就像是个葡萄架子,随便弄了几块钢筋铺上掩盖用的布料和草就算是完事,抽完烟之后太宰治就带着满身的烟味儿回来了,中原中也看他这样嫌弃的说你这人就是典型的监守自盗,可他把肺里滤过的烟从唇齿间吐露出来后坐在了对方的身边,泄了气儿一般仰着头靠在桌子上说,那你就得跟我一起扫厕所。

 

新的通讯员和后面联络兵排着队走过来报道,而太宰治还手里抓着中原中也的小臂靠在他的肩头眯着觉,见状他抖了抖肩把人抖了下去,双手接住了落下来的太宰治的脑袋把人扶起来,随后抬了抬下巴示意这块地方放置的其他几张桌子,让他们随意坐。

 

陆军西线的这位太宰少校的行为作风直接作为反面教材从欧洲战场的这一头风刮一样刮到了那一头,紧绷着神经的几个文化兵蛋子不敢动,中原中也现在这时候本来就心情不好,直接把怀里躺着的人的刘海捞起来拍他的天灵盖才算把人拍起来。

 

迷迷瞪瞪几天没睡的作战指挥带着低气压随便一指就站起了身,东西布置的很快,没过多久这块高地就直接被他们占了下来,胜利电报发出去的时候太宰治同时把死伤人数统计了,中原中也凑过去看,第一排就是他们连的编号,幸存者‘1’。

 

他眯着眼睛问太宰治,真的只有他一个人活着吗。口吻里带着点质问也带着点不可置信,可对方却沉默的把手里的纸折起来放进了他胸前的口袋里,末了还拍了两下说,名单你自己看,人数不是我统计的。说完又从兜里掏出来了一大串的金属牌子,叮叮当当的响。太宰治说这都是你那一队里士兵们的狗牌,你带回去自己数吧。

 

他低头看着这些牌子,上面沾满了血迹和污渍,随便拿出一两个来刻着的都是他熟悉的名字,中原中也一个人站在原地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从里面找到了两个姓氏一样的。他伸出手按在了自己的眼眶前许久,不知道哭还是没哭。冷风从远处吹过来,太宰治的衣服穿在身上的空隙很大,风吹在里面鼓鼓囊囊,许久之后他才把手放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直视着太宰治的眼睛说,斯科特家的两个儿子都死了。

 

“她家有几个儿子?”

 

“五个。”

 

“死了几个?”

 

“现在是,五个了。”

 

太宰治听了这个回答也沉默了一下,两个人站在被植物和伪装网覆盖的棚子下面面面相觑,过了一会儿他看着中原中也灰头土脸还带着点红的眼角,最后低头瞅着对方脖子上挂着的链子说,写通告吧。

 

中原中也现在就是个光杆司令,空有连长和中尉的名头,手底下的人都死完了,现在情形尴尬只有他一个最高指挥活着算是什么事儿。

这里就只剩下装甲车与远处高地下海边船只的声音,士兵们也没有聚在一起高谈论阔,不时有克制的哭声传来过来,而他就一个人低头坐在指挥部的角落里,这里的通讯员们都在忙碌的绘制地图与打着讯息信件。匕首被拿在手里转着,可是右手还是在不停的颤抖,面前似乎出现了谁的影子,太宰治站在他的面前垂着眼睛看着他,背光的阴影让那双鸢色的眼睛变得尤为明亮。

 

他的发小从怀里变戏法似的掏出了一颗苹果丢给他,然后咧着嘴冲着他笑得欠打。

 

“看你这失魂落魄的样子,活像一只落水狗。”

 

 

 

【3】

 

“你是狗吧,中也?”

 

他被人推到水里,可因为年纪太小的缘故所以并不怎么会游泳,岸上的小孩儿发出嚣张的嘲笑声,即使是隔着一层水却也听得很是清晰。

 

那些浑浊的水从他的鼻腔与口中灌进肺里,他剧烈的摆动着自己的手臂希望能够挣扎着活下去,岸边的小孩用竹竿打着他的头,他想要抓住却怎么也抓不住。

 

最后怎么上来的早就忘了,只是仰着躺在木头做的小桥上急促的呼吸,站在他边上的太宰治弯着腰嫌弃的看着他,就像是在看什么丢人的玩意儿。

 

中原中也吐了一口水没死成,果不其然对方的脸上露出了失望的神情,但随后就说,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不该说些什么吗,可刚刚才差点溺水的中原中也只能咳嗽着吐着水,迷蒙着双眼什么都说不出来。

 

被丢进马厩旁的小屋的时候才有了一种活着的实感,他知道是太宰治打跑了那些小孩儿救了他,可那一副嘴脸实在是让感谢的话说不出来,但对方似乎也并不在意,只是喜欢说着一些戳人心窝子的话,中原中也抱着自己湿透的衣服感谢了太宰家的先生和夫人,一个人走在乡间的小路上回了家。

 

靠近北极线的这个国家在欧洲大陆的西边,临着海的村庄里有着很美丽的风景。中原中也的家在村子的角落孤孤单单,他湿着身子回来的时候趴在犁耙上的小孩儿喊着他的名字骂他是逃兵的儿子,如今习惯之后连对着骂的心思都没有了,只是沉默的回到家里收拾着自己。

 

太宰治和他说,骂不过就打,打不过就杀。穿着整齐的小少爷坐在巨大的杉木树上对着他笑,晃荡着的两条腿上穿着的是昂贵的小皮鞋,用石子一下又一下闹着玩似的打他的头。

 

中原中也一直都不以为然,他带着马群在草原上走着,父母双亡后只剩下这个地方的有钱人看他可怜而给了他一个照看马匹的工作,而那唯一的有钱人家就是太宰治的家。他牵着缰绳从树木底下走过去,头顶上的太宰治白白净净清清爽爽,指着他额头上的伤说,你这个样子是真的难看。

 

第一次的战后十年里似乎一切都在想办法回归正轨,只是当他一个人站在士兵抚慰处里的时候却觉得战争永远没有离去,那里带着胸章的士兵从一堆纸里找到了写着他父亲名字的信件,配合着一纸通告告诉他身后的母亲,他是失踪,随后便只发了一袋子的米下来。

 

他还记得母亲歇斯底里的模样,尖叫着说怎么会是失踪,怎么会是这样。说一定搞错了,他该是烈士才对,应该是死在战场上了,但是你们没有找到他。

哭喊着摔在地上,嘶吼着被士兵拉走,屋子里其他的家属用异样与怜悯的目光看着他们,活像是在看什么好笑的跳梁小丑,而他则是一个人站在角落里注视着这一切,注视着已经悲痛欲绝的母亲被人拉开,注视着那士兵小声的说了一句晦气。似乎只有他们格格不入拿着‘失踪’的报告单,没有一枚胸章,没有一句慰问,甚至于没有其他的什么补偿。

 

母亲一手拿着那袋子米一手牵着他,他们站在雨里就像是被冲刷出来的污渍,而身后的房间点着温暖的灯和壁炉里的火,来来往往的人早在战争结束之前就已经收到过家人死去的信件,因此今天从这里拿到了烈士勋章与抚慰金的时候,总归是带着笑的。

 

不论母亲如何的争吵最后依旧像是铩羽而归的战败者灰头土脸的站在屋檐下躲雨,路过的男男女女都知道他们家的男人‘失踪’了,那些无处释放的因战争而产生的不满和恶意尽数的堆积在了唯一的家庭上。

 

谩骂,侮辱,直到家里最后一头羊被不知名的人杀死之后的第二天,中原中也在自家的房梁上看到了母亲吊死的尸体,再也没有人会扯着嗓子与人争执他的父亲不是逃兵不是间谍也不是背叛的俘虏了,只是那天他一个人站在房檐下,母亲的赤裸的脚上是清晨潮湿的泥土,那双充满了茧子的手再也无法抚摸那些幼小的羊羔。

 

自杀的人连一块墓碑都不配拥有,中原中也拿着家里的毯子裹着她的尸体,最后在自家的后院挖了一个坑,拿了两个树枝插在土里,并把父亲离开之前送给母亲的廉价的项链挂在了上面。

 

他讨厌太宰治,可事实上是太宰治是唯一没有侮辱过他父母的人。趾高气昂的小少爷半拉眼看不上他这个牧羊人的儿子,却始终只是在平时的相处里只针对他而从不提那些恶毒的言语。

 

太宰治问你恨不恨你的母亲,自杀者的儿子蹲在地上仰着头,望着树上坐着的人,手掌下抚摸着的马匹发出了响鼻声。中原中也想了一会儿说,并不恨她,就像我并不在意‘逃兵的儿子’这样的头衔一样,我为她感到高兴。

 

太宰治歪着头垂眼注视着自己脚底下站着的小孩儿,明明比他大两个月却像是营养不良似的瘦瘦小小,宽大的衣服穿在身上松松垮垮,瘦的那锁骨的形状都异常的清晰。

 

“因为再也没有人能够伤害她了。”

 

那时候的他还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失踪不好吗,有活下来的可能性,可母亲活着的时候永远都在重复,重复着说,不是的,他是烈士。

魔怔了一样,发疯了一样,他说好,然后去牵母亲的手,说好的,父亲是烈士,父亲没有逃走,他不是逃兵,你也不是逃兵的妻子。

 

真正死了男人的家庭发了八袋米,拥有可观的抚慰金,并且在山头的那一边拥有一个白色的十字架的坟墓,家人们能昂首挺胸的说我家的男人英勇牺牲在了战场上为国捐躯。

可是他的父亲却什么都没有。

 

太宰治听了之后并没有笑,而是一指头戳在了中原中也的脑门上,他看着这小孩儿想不明白的样子,说中也你知道吗,他们那么的伤害你,只是因为无处发泄自己内心的苦楚与痛苦,需要一个倒霉鬼和替罪羊罢了。

 

山的那一头是海,海的对面是什么他们谁也不知道,可太宰治却总是会嘲笑他说,海的那一边就是你这种乡巴佬永远都想象不到的世界。

 

太宰治的父母并不经常在家,所以整个宅子都是他的天下,他会尽情的捉弄在他家里做工的中原中也,让所有的佣人都无视这个可怜的孤儿,还专门养了一只狗,叫不出品种也说不上来是长得怎么样,黄色的毛发柔软又顺滑,他走在哪里都会带着,并且当着对方的面说,我决定给它起名叫‘Chuuya’了。

 

而真正叫这个名字的人扑上来跟他狠狠地打了一架,他们滚在柔软的地毯上,打碎了柜子里放置的观赏花瓶,弄乱了书房里一排排的旧书,撕烂了他身上穿着的最新买的衣服。他眼里瘦瘦小小的小孩儿力气很大很大,压着他的腿在二楼的落地窗前凶狠的注视着他,咬在肩头的伤疤到现在都还在,他扯着那一头比他的狗还要柔顺的橘色头发,说了句你还真是条狗。

 

阳光透过玻璃窗打进来,这个靠近北极线却依旧有着明显春夏秋冬的地方从来都气候温和,明亮的光打在了乱七八糟的房间里,昏暗的光线照在对方的脸上,凶巴巴的小孩儿落下了眼泪,眼泪滴在了太宰治的眼皮前,湿乎乎的模糊着他的视线。

 

记忆里中原中也即使是亲眼看到了母亲的死也没有掉一滴眼泪,唯独在这个时候无声的哭了。也不能说是无声,只是那点细不可闻的哽咽被咽下了肚子里,一声一声的,只有看到那胸腔的起伏才能知晓些什么。

 

他把手抚摸上了对方因为撕扯而敞开的胸前,那里的心脏跳动的非常快,太宰治叫了一声他的名字,中原中也瞪着眼瞅他,而另一边他养的狗也应了一声。

 

他说,中也,你要把自己赔给我了。

 

他细数着家里摔碎的花瓶的价钱以及他身上穿着的衣服值多少工时,被仆人们拽下去推搡着教育的人并不吭声,只是说苏珊如果生小马了我依旧帮你养。太宰治听了之后嗤笑了一声,却没真的斤斤计较,他只是想和中原中也吵架而已,那点钱他家还真的不在乎。

 

于是便说,苏珊的孩子不够,要孩子的孩子才行。

 

从此以后逃兵的儿子与自杀者的儿子又多了个名号,叫太宰家的牧马犬。那些羡慕中原中也和他关系好的小孩儿又开始趴在对方的家门口说着不堪入耳的话,他从来就只是看着却并不阻止。

因为没什么必要也没什么意义,中原中也这个人不需要他可怜也不需要他的恩赐,这人就像是地里随便长的草,坟头上种着都能迎风三尺高,火烧烧不尽,水淹淹不死,来年花儿啊树啊的都枯了,他还能抓着泥泞的土活在里面,活得比谁都好,活得比谁都自在。

 

所有人都知道他跟对方关系并不怎么好,虽然事实如此但也不能仅仅用这个词来概括,对方带着苏珊出去吃草放风的时候他就从自家的二楼窗户跳出来,高声的叫着中原中也的名字,于是一人一狗就都从院子里抬头看着他。

 

他坐在窗户上大喊,中也记得接住我啊!

然后手里牵着缰绳的人睁大了眼睛满是惊吓,把手里的东西一丢就说你疯了吗你快回去,可是却立刻跑了过去问他这是在要干什么。

 

太宰治就说,我不想上课了,家里的家庭教师太无趣了!于是便望着头顶上的蓝天白云,看着远处坐落在这个村镇里的房屋的屋顶,大笑着从里面跳了下去。

 

风吹过他的脸,连衣服都被吹到身后,白色的衬衫像是翅膀,他就这么坠落下来,眼里是无尽的天光,想要把这个偏远的镇子全都照亮。

 

没有那些急匆匆从相间泥泞的路上路过的装甲车和坦克,也没有那些说死就死掉的人寄回来的信件,他们与世无争,他们落落拓拓,远处是高山与草原,再远一点就是无尽的海边,海岸线一直一直的延伸,延伸到视界尽头的地方,而那里有一座明明灭灭的灯塔。

 

他大笑着摔在了中原中也的怀里,对方把他抓起来就贴在他的耳边吼你他妈是不是在找死,他眯着眼睛从喉咙里发出舒适的声音,说是的,中也,你不接住我的话,你就是杀人凶手。

 

家庭教师和仆人们的喊声还都在身后,太宰治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就要拉着他跑,苏珊和‘Chuuya’就在后面撒欢的追着他们,于是两个人和一匹马一条狗就奔跑在乡间的道路上,灌进嘴里的是清新的空气,连带着哪家人做好的饭飘出来的香味儿,他们就这么一路笑一路跑,本来是他牵着的人反过来牵着他,明明个子比他还要矮却也跑到了前面去。

 

他们把自己摔在柔软的草地上,鼻腔里都是植物的香味儿,马和狗撒了欢一样的奔跑,而他们只是顺着眼睛里能够看到的地方一直一直的走。

 

他说,钢琴课太无聊了,说那些老师太死板,没有一个能有点意思。他们两个其实也没什么玩的,只是静静的待在一起就觉得足够了,苏珊走过来让中原中也抚摸它的脊背,他说中也你知道吗,一匹马的寿命最少大概是三十多年,最多的话是六十多年,苏珊快要到生孩子的时候了,从孩子的孩子来折中算时间,你今后六十年就都是我的了。

 

他得意又幸灾乐祸的笑,而很明显中原中也是不知道这一点的,他们站在高高的山头上互相对视着,末了这人把手里的马鞭丢向了他,不疼但是却很重。

 

他追在后面一个劲的说,说中也你不能这样你都答应我了对不对?我家的花瓶那可是天价你不把自己赔上的话下辈子都还不清的。只是照看马匹而已多简单的事儿啊我还可以给你提供住宿和食物。苏珊那么喜欢你你舍得丢下它一个人走了吗?

 

说到这里的时候气冲冲走在前面的人停了下来,穿着廉价衬衫的少年站在风口的地方望着他,他们早就相看两厌,他们就是冤家路窄,远处的马在低头吃草,而狗则是追着自己的尾巴玩,中原中也劈手从他怀里夺过了马鞭,随后踢了他一脚让他赶紧滚。

 

“我不签长工卖身契的,你死心吧。”

 

“六十年呢,几乎是一辈子了,真不考虑?”

 

中原中也看着他笑得花枝乱颤的样子,憋了好久才从嘴里憋出了一个字。

 

“滚。”

 

 

 

【4】

 

太宰治把他从被子里掀起来的时候没有一丁点的动静,摔在地上的中原中也抬手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的表,上面的时间是凌晨三点,他从地上爬起来之后第一件事情就是要把太宰治掀翻在自己的床上先按着锤一顿,但是过了一会儿这人就跟泥鳅一样握住了他的嘴,伸出一根手指贴在唇上让他收声。

 

“我来不是和你打架的哦。”

 

太宰治这么说着,然后从衣服里掏出了一张纸,上面盖着司令部的邮戳,新鲜的就像是刚送过来的。

 

中原中也在士兵宿舍里睡觉,虽然他有士官衔却并不配有一个单人间,其他的人竖着耳朵明显是被他们的动静吵醒了,在漆黑的夜色里顶着稀疏的月光头冲着太宰治翻了个白眼,而其他人则是翻过去一点都不动可劲的装睡。

他从一边捞过了自己的外套披在肩上就跟着太宰治出去了,他们行走在高地上新建的营地里,稀稀拉拉的几个灯火点着,那是守夜人负责的哨所。

 

太宰治带着他踩着泥泞的土地来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这里的杂草大概有小腿那么高,这人从自己兜里摸出了一根烟点上了,他也摸了一根出来蹲在墙角的位置吸着,说你要是没什么事把我叫起来我现在就把你丢到英吉利海峡中吃沙子。

 

他就听见对方说,你手底下的兵不是死完了吗,上面就让你拨到我手底下来。

 

中原中也蹲在一边把这支烟吧唧了半天抽完以后,就真的一脚踹到了对方的屁股上,大骂你他妈的真有种啊太宰治!

 

人顺着漆黑的山坡滑了下去,他最后还是跟着一起把人又扯了上来。在别人口中让人闻风丧胆的少校太宰治就满身是泥的趴在他的肩头笑,笑他最后还不是要他解决问题,笑你再怎么样也得在我的手底下当兵。

 

梅雨季节里的战场从来都是瞬息万变,雨水成为了最令他们喜欢也最令他们讨厌的东西,那一纸文书便让他之后永远都都站在了太宰治的身后,看着这人拿着电话把战场另一头的同僚气得破口大骂,看着这人丢给他一把枪就让他去训练新兵蛋子,而他则是问为什么还有新的人进来,往自己身上缠着绷带的太宰治笑了一声,就好像他在说什么愚蠢的笑话一般,连那笑里都带着点不知名的嘲讽。

 

“因为死人的话就要活的补上,绞肉机负责杀人,而人负责生人,生下来新的人就要从到我们手底下送死,就是这么简单。”

 

占领高地之后有一个月的时间不必再有什么正面冲突,难得的一个月掰着手指头都要分配清楚,他穿戴整齐的来到新兵营先是把所有带着满腔爱国情怀与憧憬着战争想要建功立业的人全都打了一遍,随后拿出了太宰治亲手写的原本想要寄给司令部气那群老头老太太、却被他拦下来的信,看着上面龙飞凤舞的法文就开始说教。

 

说你们在家的时候一定看了许多歌颂战争美化军队包装战场过程的广告或者宣传,我跟你们讲那都是放屁,你们来100个人有20个人能全须全尾的回去我就把打字机的键盘全吃了。国家会保证给你们断手的断脚的脊椎打碎的这类抚慰金,会给炸成半截的死了的一枚殉国勋章,剩下的看不见脸的狗牌丢失了的就算你们在这里烂成花肥也不会拿到一分钱。所以士兵们,我的要求很简单,第一次开枪杀人没杀死就麻烦吞枪自尽给自己的脸一点机会,让我们分得清你的尸体,第一次上战场有身体不适也没有关系,毕竟总会适应。尿裤子的很多不用觉得丢人,回来记得把裤子换了就行。

 

很远的城镇街口打了一场遭遇战,但据说人数不多因此他们这边就没有过多的支援,明明隔着那么远却还是能够听到炮火的声音,那些因为崇拜战争主义与蔑视战场残酷的新兵夹着腿立正,中原中也没管那些脸色苍白的人,在因为炮火击打的震动而摇晃的房屋前面不改色,他说我不管你们是因为什么想来这里,但唯一能做的就是祈祷自己活下去吧。

 

离开的时候太宰治靠在墙角伸出脚想要绊倒他,早知道这人什么行为的中原中也一个小高跳就跳了过去,对方冲着他鼓掌夸奖,说好厉害啊中也好厉害。

 

中原中也问你在这里干什么,太宰治就说你不是把我写好的信给拿走了吗我就来看看你怎么训人,说完这句话之后就用非常夸张的口气说好凶啊中也,你特别凶呢。他不想理对方越过人就要走,可太宰治却抓着他的手握在手掌心里,问他,你后悔过来了吗?

 

远处是因为炮火打击而从山头的那一边传来的轰隆隆的声音,他们站着的棚子摇摇晃晃落下了砂石,他紧紧地盯着太宰治的眼睛,对方的身后则是又行驶过了一辆装满了尸体的卡车,里面有个士兵的手臂垂在外面,手腕上绑着一条红色的丝带。

 

记忆里他们一起长大的那个镇子是征兵的最后一站,戴着军帽的士兵被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争相观望,他牵着苏珊从道路的一侧往这边走,而太宰治则是坐在自己家别墅的铁门前等着他回来。

 

他说外面的征兵处已经搭建起来了,不少人都打算去,太宰治低头看着中原中也的发旋儿,伸手摸了摸对方额前的碎发,等到这人抬起头和他对视的时候才想起来问什么。

 

他问,你要去吗?

 

中原中也对着他摇了摇头说,年龄不够的。

 

那一天他们翻过了山头,一路顺着水流的方向走啊走,走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走到了镇子的尽头,走到了这片土地的边缘,他们去看了海。

 

海水并非是书里写的那种蓝色,在白色的天光下是沉沉的黑,他脱了身上穿着的小皮靴踩在无人的沙滩上,中原中也跟在后面,他们没怎么说话却也能玩的尽兴。

 

可说玩也没什么玩的,只是想看到这样的景色,他指着海的尽头对着旁边的人说,中也,总有一天我们都要离开这里,离开这片荒唐的土地,去很远很远的地方,要很远很远才行。

 

远到再也没有人能够找到我们,远到那片土地上没有我们这样的姓氏,远到战争的余威无法触及我们的生活,远到即使只有我们两个死在那里也没有人可以发现。

 

他静静地伴随着潮汐的声音诉说着这样可怕的话,可是中原中也却只是沉默的望着他。海水漫过了两个人的脚腕,他踢着水与沙,将自己的重量留在这里,而风里带着从遥远的海岸那边携带着的味道,腥潮的、甘甜的、冷冽的,他说自己以后绝对不要成为糟糕的大人,如果是这样的话,就死在这片海里好了。

 

无所谓新出的彩色电报与满大街的自行车,也无所谓那些包装精美的巧克力与黑白电影明星,他想要的想做的想说的都在风里,他不要弹钢琴不要算数学不要学写作,他就想要这么无所事事浑浑噩噩的活,活得自由活得舒心,活得让所有人指着他的脊梁骨说你是个一事无成的败类,然后他会大笑着走出去,走到天光下,被烧个精光。

 

两个人的手指交缠在一起,海水的喧嚣声很大,他们两个人的头发都被吹得纠缠起来,太宰治捏着中原中也的指骨继续的絮絮叨叨,他说中也以后我们的墓地要挨在一起,但是不可以埋在同一个墓穴中,如果去没人知晓的地方的话就要提前挖好,等到四十岁我们就一起自杀吧,经过了年少轻狂的日子却没有到垂垂老矣的时候,不必要经历那些行将就木的痛处,在差不多快要失去活力的分叉口就跟这个无趣的世界说再见,我会躺在这一边和你摆手,但是墓碑不要十字架的,我不信神。

 

中原中也没有说答应也没有说不答应,他盯着太宰治的眼睛,那里面的笑意并不是玩笑话,脚掌踩在沙子里是别样的触感,他只是问那我们去哪里,太宰治歪了歪头想了想,说到时候再说吧。

 

“你很想死吗?”

 

“比较想。”

 

“活着不好吗?”

 

“活着不好啊。”

 

“那你是为什么活着?”

 

“我父母生我的时候也没问我想不想活啊。”

 

中原中也似乎是被太宰治的这句话给惊到了,但是仔细想一想这个歪理还是有点道理的。可对方却一直抓着他的指骨不松手,他们就踩着浅浅的海水顺着海岸线走。

 

他说,我们再走的话就走不回去了,可太宰治却回答,不回去更好啊,我们就这么离开吧。

 

离开的话就没有人戳着你的脊梁骨说你是逃兵的儿子,也没有人对着你母亲的坟墓唾弃到这是自杀者,你家的篱笆不会被那么小孩泼上粪水,我们去一个谁都不认识我们的地方,活啊死啊的,就都不怎么重要了。

 

他回头望着中原中也那双蓝色的眼睛,里面酝酿着的风暴剧烈的快要将他都撕碎,远处的海中传来汹涌的声音,可是转头去看却又什么都没有。

他一直都在猜想拥有这么一双蓝眼睛的人,他的父亲说不定是盎格鲁-撒克逊人。

 

他低下头凑到了对方的耳边低声的呢喃着,就如同在梦后的絮语,轻悄悄的似乎一阵风就能吹走。

 

可中原中也却只是缓缓的回了一句。

 

“那苏珊怎么办?”

 

太宰治就好像被问到一样,支起了后背隔着山隔着海,隔着远处的喧嚣声望着中原中也的脸,末了噗嗤笑了一声,说不清是单纯觉得好笑还是因为不打算进行这个话题了。

 

“那就等苏珊死掉吧。”

 

上一次战争才过去十年而已,而下一次就这么快要到了,征兵的时间没那么快,或者说因为这个过程一直都存在,他对身后牵着马的人说那是由于不断在死人的缘故,因此强壮的男性怎么样都不会嫌弃少。

 

镇子里只要符合年龄的男性都去做了体检,只要合格就会签下自己的名字成为一名士兵。太宰治坐在自己二楼房间的窗户上吃着夏天新冻的奶酪,对着刚回来的父母说,不要教中原中也识字。

 

因为不需要,因为没必要。从来不对家长有什么期待的他第一次对着自家的便宜父母说出了这样的请求。

 

不论是英语法语西班牙语都不要教,只让他会说就行了。不用认字不用学数学,中也只要知道数字是什么就够了。不要多花一分钱在他身上,因为这就只是一个无所谓的战争遗孤啊。

 

他当着对方的面说出了这样的话,去注视着那双意外的蓝眼睛,里面酝酿着的情绪让太宰治胃口大开,他说中也你只是个为我养马的,你需要学什么呢?

 

他们所在的这个地方多半都是农民,明明蒸汽机已经在世界各地运作了起来,工业革命也过了那么那么多年,可是这里依旧是过着所谓的民风淳朴的生活,连灯火通明的夜晚都不曾存在。

 

他在半夜翻出了自己的窗户顺着记忆中的道路走着,走在漆黑的只有月光点亮的泥土上,飘扬着国旗的征兵处还点着一盏黄色的煤油灯,里面的士兵和体检的护士在他的视野里关上了门,他静静的站在那里看着,脑子里回想起来的只有那些在战争过程中拿到邮递员手中的慰问信后失魂落魄坐在地上痛哭流涕的人们。

 

“中也,你在吗?”

 

他敲着中原中也家的玻璃窗,不管对方在不在都撬开了窗户,翻进去的时候打翻了不知道具体是什么的锅碗瓢盆,但是他一点都不在意,直接走到了床边上掀开了被角挤了进去。

 

对方想把他踹下去,可是他偏不,盖在被子里死活躺着不走,他抓着对方的手臂和脱得只剩下一件白色工字背心的中原中也挨在一起,他说我睡不着你哄我睡,说你怎么这样我可是你的老板诶。

 

他在床上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盖在柔软的被子里和中原中也肌肤相亲,他们彼此的体温温暖着对方,触碰在一起的地方都觉得像火一样的烧,顺着肌理的纹路和骨头的形状把里面烧得什么都不剩,把他们都烧得头晕眼花,他听见中原中也有些结巴和不知所措的声音,感觉到对方战战兢兢不敢动弹一般的把后背紧紧的贴在墙上。

他就笑,窝在被窝里,窝在对方的锁骨前把自己潮湿的气息都喷洒在面前人的颈窝里,随后伸出手揽着那根笔直却因为瘦弱而形状明显的脊椎,他说中也你怎么这么害怕啊,说果然你好逊啊可怜的就像是一条软趴趴的虫子。

 

他从来不会放弃任何嘲笑对方的机会,即使他们现在脱得精光躺在同一张床上。中原中也的腿伸过来想要踹他,可只要太宰治把手伸下去摸一把就能让中原中也丢盔弃甲。他把自己完完全全的挤在了这人的怀里,鼻腔里都是对方身上浓郁的那股子青草的香味儿。

 

他抓着中原中也的手指在把玩着,他慢慢悠悠的讲,只要我会读书认字就可以了,中也这么笨根本不需要,你以后只要看着我给你念就好了,识字对你来说太难了,你说是吗?

 

他们在床上扭打起来,对方的拳头砸在他的脸上可是太宰治除了觉得疼以外并没有什么愤怒的情绪,他大笑着说你打我也没用啊你以后就只是一个大字不识的牧马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认识,你看不了报纸读不了电影的字幕,以后所有的事情你都要仰仗我了,你离不开我你丢不下我,你说你怎么这么讨人厌啊中也。

 

他不允许中原中也学会读书和认字,也不允许自己的牧羊犬在今后的某一天会因为这个而离开他。他逃出来的时候无人发现,于是回去的时候就叫醒了对方。他们在天光乍亮的时候醒了过来,从温暖的被窝里艰难的爬出,互相在蒙蒙亮的房间里看着对方赤裸的身体,随后抓起衣服就穿在身上。

 

他们手牵着手跑在泥泞的路上,凌晨时节的露水浓重。可他们即使牵着对方的手都要挣个高下,你捏疼了我的指骨我掐着你的掌心,无言的打打闹闹着,然后太宰治说,我这是第一次看到早上四点的天。

 

沉睡着的村镇静悄悄的,说黑不黑说亮不亮的天像是给世界泼上一层灰蓝的颜色。中原中也走在前面说你好烦你怎么这么烦自己一个人跑出来还要我带着你回去,可他只是摇晃着两个人牵着的手臂一点都没有自己麻烦到别人的自觉,他说我想就这么做了,反正中也的床又硬又小被子还不能盖上两个人,糟糕透了。

 

“那你以后千万别来了。”

 

“不要,你越不让我来我越要来。”

 

“你非要跟我对着干?”

 

“是啊,谁让你这么讨人嫌。”

 

“那你今天也来吧。”

 

“好呀。”

 

太宰治秒答的行为让中原中也回过头来看着他,他抬着下巴十分无辜的讲,你要我来哦,既然这么诚心诚意的邀请了我当然会大发慈悲的答应你。

 

对方沉默了一会甩开了两个人牵着的手,对着他说了一句不要脸,随后两个人从院子前面的镀金铁大门旁的围墙翻了进去,中原中也探出头来对着他伸出了手,而他则是握上以后被拉了上去。

 

记忆里的他们两个从来都是这样的分工,以至于任何时候从来不愿意接别人递过来的东西的太宰治,永远只会去握住中原中也的手。

 

他回忆起两个人小时候爬上二楼翻进窗子里的事情,然后把怀里的枪从左边移到了右边,将头靠在旁边人的肩上问,你还记得我原来房间里的那张双人床吗?

 

这么神来一笔倒是让中原中也没想到,对方趴在战壕里数着身边木箱子中的手榴弹,地面还在持续的震动着,前方战线的炮火声一直一直在响,响得耳朵都觉得耳鸣,也响得那些箱子里的弹药都在互相磕磕碰碰。

 

周围是来来往往低着头弯着腰在战壕里跑动的士兵,他们两个蹲在这里等着前面传过来的战报消息。

 

“哈?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话音刚落有个士兵就抱着枪摔在了他的身边,中原中也单手把人提起来以后就看着对方一脸的灰捂着肚子上的伤口就说来消息了,后方让我们拉扯战场,一旁的太宰治听了之后一石子就丢到了对方的脑门上,砸在了金属的头盔前咣当一声响。

 

“人都快死完了还拉扯什么?援兵呢?”

 

那人似乎是认识太宰治这张脸,哆哆嗦嗦的说不知道只说了这一句话。

 

远处打来的炮火就停在了他们的战壕前面,中原中也把太宰治的头按在了自己的怀里,飞扬的沙土直接扑在了他们的后背上,飞溅的弹壳打中了几个人,哀嚎声响起来的时候他高声的喊着医疗兵,而同时把怀里的人一丢就提着枪跑了出去。

 

他中途抬起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坦克都开了出来。

 

嘴里暗骂了一句后他飞奔到简陋的医疗站里,里面的伤员和死人都堆在同一片草垛上,他进去后就说带着人赶紧走,尸体留不下了把狗牌都扯下来就行,随后拽着一个医疗兵的衣领就往外走,说你跟我来这边还有伤患。

 

他从不说之后要怎么办,因为上了战场的他们没办法高谈阔论以后的事情,刀枪无眼打中谁都是命中注定,他问过太宰治,这就是你想要的自由吗,可对方只是扯着自己脖子上缠着的绷带跟他讲,这都无所谓了中也,我们别无选择。

 

占领了高地,攻打了海岸,可是远方的土地还没有拿回来,从西向东推的大陆依旧没有办法在阳光下展露。

只要不死就要一直一直的走,手里的枪一直一直的扣动扳机,战前的祷告一直一直的做,人要一直一直的杀。

 

枪林弹雨之中他带着一个医疗兵就这么的跑着,挖出来的地道里全是不同的人的怒吼与哀嚎声,断了腿丢了手的士兵躺在一旁哭得涕泪横流,嘴里喊着爱着的人的名字,哭泣的声音都快要刺破耳膜,大家都在等死,却也希望自己不会死。

 

中原中也踩着和泥土混杂在一起的皮肉与鲜血,回想着太宰治之前所说的年少时候对方房间里的那张大床,床铺柔软又舒适,没有硝烟没有血腥味儿,有的只是两个人窝在里面对着骂的时候问到的熏香,与在太阳下晒出来的阳光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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