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大概是明白阿赖耶为什么会是那个样子,就像是被黑泥污染的大圣杯一样,明明是做着要延续下所有人类的未来与文明的事情,但是过程却是那样的血腥与偏激。正如同此世全部之恶一样,说到底那些恶意,那些负面的东西也都是人类自身所产生的,是源于人类又作用与人类的东西,因此作为‘灵长类意志’的阿赖耶,本质上也不会脱离这种十分符合人类特性的行为。

所以,该说这是自作自受吗。

其实从最开始的时候卫宫士郎就明白人性的恶究竟会成为怎样的庞然大物,也并非是没有听说过什么叫做‘人性本恶’,但他就是固执的坚定不移的确信着、也是相信着人性善的一面总归是要多一些,总归是要更加的纯粹,只有这样人们才能活下去,活到现在,延续到现在。

他是典型的那种更容易看到好的一面的那类人,一辈子在吃亏一辈子也改不掉,就算是被伤害也能笑着拯救害他之人的那种让人难以理解的类型。就如同远坂凛在生气的时候所说的,没人会真的理解他,因为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大笨蛋。

直到现在,直到他被背叛,被伤害,被污蔑,心里的第一个想法确是他做到了,他做到了他理应做到的,他做到了他想要做到了。

该活着的人还活着,他想救的人也依旧存在,人们没有因为死亡与生死离别而痛苦落泪,那些悲伤的事情没有再发生。

他只是觉得有些累,靠在昏暗的角落里就不怎么动弹了。回想着之前发生的一切,仅仅有的只是疲惫,眼皮很重,眼球发涩,没有想哭的冲动,但是泪腺却情不自禁的在挤出泪水。卫宫士郎眨了眨眼睛,这里唯一的光线从头顶照射下来,他抬头望过去,是高墙上的一面小窗,外面是什么景色他根本看不见,但是心里却觉得,那一定是蓝天白云吧。

那个梦里的场景开始无限的重复在眼前,他还是原来的模样,红发在夕阳的照射下有了一层浅浅的光,握在手里的干将莫邪是真实的触感,他重新站在了自己固有结界的场景里,而那些无面的人,终于带上了面孔。

那些人远远望过去,全是他熟悉的模样,有他抱过的小孩子,有他帮助过的母女,也有他救济过的医生,这些都是曾经叫着他的名字欢呼庆幸的人们,而如今背对着光,天上的齿轮在向下坠落,那些熟悉的面孔脸上是漠然的杀意,每一个人双手间都握着剑,一步一步的向他走来。

阿赖耶重新的出现在了他的梦境中,还是那个样子,散发着莹蓝色的光辉,如同一个畸形的地球仪。他抬头看向对方,属于抑制力的声音在脑子里响起,他回答了些什么,可是具体的言语却怎么都回想不起来。

只是在最后的时候,还留有一丝清明。

 

阿赖耶问,不打算提剑吗。

他说,为什么要提剑。

阿赖耶答,他们会杀死你。

他问,他们是谁。

阿赖耶语,被你救过命的人。

 

那些剑刺入胸口的时候他睁大了眼睛,所有人争先恐后的冲向他,然后伸出手将那些利器尽数的扎进了他的身体中。羸弱的肉体无法对抗那些尖锐的武器,皮开肉绽只是一瞬间的事情,血肉横飞也是意料之中的发展,他感觉到自己的内脏被拉扯出来,血与附着在骨头上的肌肉一起从身体里飞了出去,疼痛是次要的,更加令人心悸的是能够清晰的感觉到身体内部被掏空的空虚感,就如同他是一个被人挖掉内里的容器,最后就只剩下轻飘飘的一具皮囊。

在无限剑制的世界里被人用无限的剑杀死,卫宫士郎躺在焦土上看着天空中的景色,阿赖耶依旧停留在他的头顶,像是一盏用于观测的灯。

耳边是由远到近袭来的海啸声,嘈杂的、激烈的,一点都不像是他在梦里曾经看到的那片红色的海域。那高高的海浪是鲜艳的色泽,铺天盖地的来了,冲刷下山丘上所有的墓碑,几乎把蔚蓝的天都要遮盖住,扑面而来的血腥味充斥着鼻腔,他就这么沉入海底。

这一次阿赖耶没有让他喝干这片海,而是任由他在尸山血海里飘荡,那些粘稠的液体从鼻腔里涌入肺里,那种窒息感快要杀死他。

痛苦的就如同吉尔伽美什用双手扼住他的喉咙,收紧的手指挤压着他的喉结,另所有的氧气都从身体里溜走,让他变成没有反抗之力的行尸走肉,就这么可怜又可悲的死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里,最后默默的腐烂。

他杀了好些人,杀了特别特别多的人,那些人的血液流淌出来汇集成了红色的海,铺天盖地的席卷而来,洞穿了时间与空间,咆哮着愤怒着,将他打散,将他淹没。

可如今,那些人杀了他,他就看着身体里的血全部都流淌出来,可最后连一片水洼都没能形成,只是干涸在了土地里,蒸发在了空气中。

卫宫士郎能够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在逐渐被抽干,就像是内脏与骨骼正在剥离,他从无尽海中坠落出来,这副皮囊就落在地面上,抬头看过去,也只是红色的一片。

 

阿赖耶问,你要不要重新来过。

他反问,我为什么要重新来过。

阿赖耶答,你不后悔吗。

他问,后悔什么。

阿赖耶说,后悔被所救之人背叛,后悔被命运捉弄,后悔servant的指证。

 

阿赖耶说这个的时候卫宫士郎就在想,他到底后悔吗。

这个答案其实并不用去想,因为他根本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后悔,他的梦想与别人的想法无关,与别人的行为无关,他只要知道自己做的是正确的,即使被背叛,即使被排挤,即使被嘲笑那也是不会让他产生后悔情绪的事情。

一直以来他所坚持的,他所相信的都必然是他想去做的。

回忆里的那片山丘还是那种令人昏昏欲睡的模样,从杀人到被杀其实他一直都是有过心理准备的,甚至是为了救什么人而失去性命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他想,他这些年来帮助了那么多的人,但是只用死一次,或许这么来看是他赚到了才对。

更何况,他的命运已经不同了。

没有因为选择而陷入绝境,也没有因为背叛而感到彷徨,甚至身边多了一个人,可就算对方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也可是说明他没有重复那个成为守护者的悲惨结局。

所以在面对阿赖耶的疑问的时候,卫宫士郎反而没有一种直达心扉的感觉,而是无所谓的,或者说相当不在乎的回答说。

 

“我不后悔。”

 

海水最后全部退潮,那双银色的手铐就拷在手上,头顶那把像是达摩克利斯之剑的红色利器这一次没有变成绳索,而是变换成其他的形状悬在空中。

他没有去看,只是盯着阿赖耶的模样,静静地等待着,就如同等着搁置在肩膀上的刀,在某一时刻横着滑向他的脖颈。

 

阿赖耶问,你甘心吗,就甘心最后还是死了,我能让你拥有新的人生。

 

他知道的,他知道阿赖耶想要干什么,也知道阿赖耶需要的是什么。因为从最开始,他就从那个绝望到想要杀死过去的那个自己那里,明白了这个属于灵长类抑制力所想要达成的目标。

虽然说拥有新的人生真的很诱惑人,可是卫宫士郎并不觉得他需要任何崭新的开始去从头再来,更何况真的答应了,那才叫地狱吧。

他也明白这就是个梦,可是却明白梦里的阿赖耶并不是虚假的,就如同一个先知所拥有的梦境不可能是空穴来风,虽然说他并不是什么先知,却明白,一般的人根本不可能梦到抑制力,除非是对方亲自进来。

他是不会、也不可能答应的,因为他本质上就不会去承认那种杀死少数人而成就多数人的方式是对的,因此,就算把执行的机器冠以‘守护者’之名,他也是不会真的觉得有什么值得向往的。

所以说,当初那个红色的archer,其实是被骗了吧?

以为是能够在死后也贯彻正义,即使是入土也能继续把拯救他人的道路走下去,然而事实却和料想中的大相径庭。没有正义,没有拯救,有的只是无休止的屠杀与残害,连无辜的人也不曾放过,可怜又可悲的重复去做着不想去做的事情。

 

他才不要这样呢。

 

想明白这一点,刚刚想要开口却突然发觉无法出声,就好像被谁勒紧了脖子,伸出手指塞进了他的嘴里,把口腔里的舌头从根部切断;又像是直接用尖锐的器皿捅破了他的脖子,在喉咙的地方开了一个大洞,风从外面灌了进来,什么都说不出也表达不了。

头上的剑变成了什么他已经看不见了,只是觉得那东西落下来的时候,特别冷、特别凉。

 

醒来的时候还是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他看见了吉尔伽美什站在对面,他们两个人之间隔着黑色的铁栏杆,对方还是穿着一看布料就很昂贵的衣服,二塔则是被打断了手臂丢在了角落里,甚至浑身是伤。

记忆里他们两个人也是这样,当对方说完那句话后,站在吉尔伽美什后面的那些人里,不知是谁端起了猎枪,冲着他的胸口开了一枪。幸亏是准头不太好打中了肩膀,再偏一点击中肺部的话可能会相当痛苦的死去吧。

后面的事情大概就是被愤怒的人群淹没,被那些原本柔弱的村民按在地上揉打着,他的目光穿过人群看着空地上孤独一人的英雄王,直到那个时候他才明白,这个男人究竟是想要干什么。

他有能力回手,但是并没有挣扎,他这些年来救了很多人,是很多人的恩人,也是很多人的仇人,当仇人比恩人要多的时候,也就是他的死期到了。

只不过卫宫士郎没成想,这一天来的居然这么快。

对方也没有跟他说什么,甚至于卫宫士郎自己都没有什么话说。

问题是能说什么呢?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你为什么要那样的指征我?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报复吗?

——是仇恨吗?

——是乐趣吗?

 

——还是说,只是为了‘愉悦’?

 

这些问题好像都不合适,因为就算他知道了答案也无济于事。事情都已经发生了,他也已经这样了,感觉不论说不说都不会改变任何东西。

所以只要这样就好了,没有什么恨不恨的,也没有什么爱不爱的。英雄王原意做什么就做吧,他也不担心这个人会没有后路。如果自己这个master是被主动抛弃的,那么他相信,吉尔伽美什肯定是已经找好了下家,而不会再去袭击人类。

毕竟拥有master和找普通人吸取魔力完全是两个概念,而他如今大概就是处于一种,被对方玩腻的状态吧。

卫宫士郎靠着墙面,半阖着眼去看对方的脸,他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变成了这副模样,可是仔细想想也并不是无法预料的事情。毕竟他曾经对着对方做了挺过分的行为,况且在最开始于冬木的那个夜晚完成了契约的时候就做好了被自己的servant反噬的结果。英雄王的断臂之仇不可能摇摇头就过去了,再怎么想,这个过分的人也不可能真的放过他。

所以,这算是延迟而来的报应吗。

卫宫士郎不知道,他甚至是不知道吉尔伽美什这么做究竟是不是为了报复。他从来没有信心去揣测这个人,即使心里有着明确的答案,也不敢自己认定。

又或许,一开始的契约就是错误的。

可他也知道,当一切尘埃落定、当圣杯战争已经毫无意义的时候,面对着这个被自己伤害过的人,他也不可能真的无动于衷。即使这个人曾经是他的敌人,也不可能视而不见。

所以说,还是自作自受啊。

 

当被人带走的时候,已经没有力气的肩膀上又加上了沉重的镣铐。那铁的板子压得他喘不上气,压得他快要跪倒地面上。被折断的手臂传来的疼痛感一直让想要睡过去的意识不能如愿,他被人带着走出了昏暗潮湿的地下室,带着顺着长长的走廊走上去,每抬一步都是折磨,慢下来耳边就会传来咒骂声,坚硬的枪杆打在身上是无休止的钝痛,从喉咙里燃起来的火烧着他的脖子,当初卡在肩膀里的子弹还留在身体里从未被取出。

他已经是一副破破烂烂的模样了。

重新见到阳光的时候已经被刺的快要睁不开眼睛了,他看到了天空下站着的全都是人,密密麻麻的人在道路的两边,他被人压着从中间走过,他看到了许许多多熟悉的面孔,是被他救过的,是伤害过他的。那些人就混杂在人群里,而整个人群所处的镇子,却也是他在枪林弹雨下一直保护到现在的难民区。

他好想睡,好想痛痛快快的睡一觉,可是压在肩膀上的镣铐被人用铁链拴着,卫宫士郎只能抬起膝盖不断的前进,他的双手间是干涸的鲜血,白色的头发混杂着血与尘土黏在脸侧,连睫毛上都是凝结的血块,他抬头望着黄昏的天空,已经明白过来迎接他的会是什么东西了。

跪在木制的平台上,他低头能够看到年老的木头缝儿里干涸的血渍,那是红到发黑的污渍,是很久以前的人留下来的活着的证明。

他的脖子被人按在了上面,干裂的嘴唇就贴在上面,脖子上戴着的那个吉尔伽美什送给他的金色的吊坠也跟着他的动作平躺在地板上,他转动着眼球去看台下的人,看到了那个混杂在人群里的金黄的身影。

脖子上面似乎有什么东西悬挂起来了,他看不见,但总觉得很像是梦里那把漂浮在他头顶上的剑,他在想,这把剑到底会变成什么样子呢,冰冷的,坚硬的,不同于柔软又坚韧的绳索那应该是非常迅猛的东西。

已经快要模糊的视线里也只剩下那耀眼的金黄色了,他远远的以这种难过的姿势头朝下跪在木板上,耳边是人们噪杂的声音,有呼唤,有大喊,有低语,分他便不清那些言语里究竟是些什么样的单词,他只是看见了,看见了吉尔伽美什在笑。

 

他只感觉到了凉。感觉到了冷。

那是一阵天旋地转,他眼前的东西转了个圈,然后头落在了地上磕了两下随即看到了自己的身体。脖子断了个切口,然后喷洒出了无数的鲜血在他的脸上。被切断的还有那个黄金的吊坠,一半落在了他的头的旁边。最后的意识已经涣散了,可是脑子里的思维还有最后一丝清明。卫宫士郎艰难的去看吉尔伽美什,看到了对方红色的眼睛里透露出的极度的疯狂,那是一种他自己也说不清是什么感情的笑容,复杂到,他已经不想深究了。

该是满足的,于是他眨了眨眼睛,心想,终于可以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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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同的人生,士郎没有成为红a,即使死了,也不是绞刑死的。
闪也不是报复。

还没完,大概还有一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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