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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风paro。

有年龄操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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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周泽楷第一次看见那么多的血,比三伏天里的火烧云还要红,红得能刺痛人眼,红得让人目眩神迷。他看到一滩一滩的血迹流在地上被雨水冲刷,自己心中高大威严的父亲苍白着脸被抬进了内室,母亲扑在担架的边上哭的妆都花了,路过他的时候还顺手推了一把,不知道是嫌弃他碍事还是因为挡着了路,九岁的周泽楷印象里的母亲从来都是严肃且端庄的,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她毫无形象的泣不成声,甚至没有施舍给他一个目光,只是随手将他推倒在地。

坐在地板上的周泽楷看着人群簇拥着越来越远,他身上质地上乘的衣服沾了污泥,低头看着袖口上绣着的白鹤被染成了黑色,周泽楷一声不吭的抬手抹了一把脸,随后被看到的下人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摔得很疼,可周泽楷只是沉默着把眼泪收了回去,他知道如果他哭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也不会来安慰他。大概从他四岁开始吧,自己的长辈们就已经吝啬于表扬与疼爱了。或许因为作为王府里唯一的世子身份尊贵却又比较尴尬,并非是自己父亲与母亲亲生的孩子,只是从表亲那里抱养过来继承在名下用于保住世袭的爵位的孩子。

不被重视却又不可缺少,明明不是正儿八经的继承者却已然是整个王府的小主人,周泽楷曾经听闻自己的奶娘在和别的丫鬟唠家常的时候说过,他能被现在的父亲选中的原因只是因为长了一张好看的脸蛋。

或许就是在这种冷淡的环境中长大,小小年纪的周泽楷就比别人多了很多心思,至少是在人情世故上要明白许多,所以他从来不要求什么,不曾要求父亲与母亲的关注与疼爱,更不论什么任性的行为。说是如履薄冰有些过,但是只是用谨言慎行来形容又有些浅。总之九岁的孩子应有的活泼与天真周泽楷并没有,他只是按部就班的做着他应该做的事情。或许年纪还小不太能明白大人们的心思,可常年从别人那里感受到的情绪和态度却让他了解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可以撒娇的小孩儿了。

因此即使被母亲推搡在地上磕得很疼,周泽楷也没有吭一声,他就和平常一样一言不发,挥开了想要上来帮忙的下人,一个人收着伞回了房间里。

眼睛里掬着泪,心里头是一种莫名其妙的委屈,此时此刻没有任何人关心他一个九岁的小世子会有怎么样的想法,仿佛游离于整个宅子之外,像是个看客却也并非看客。

周泽楷只不过是个还上着初学的小孩儿而已,再怎么成熟也并非是真的无动于衷。冷漠的童年虽然会迅速的使人在心性上成长许多,却不能真正的剥离开那层属于年幼的孩子独有的敏感。

竹帘还依旧放着,遮盖住从窗外射进来的光,在临近傍晚的时候遮的房间里昏沉的很。周泽楷敛下心神直径走了进去,他换下了干净的衣物,些许柔和的光线透过帘子间的缝隙投在地上,他小心的用手掌覆盖住青红的手臂,安安静静坐在桌子面前点了一盏小油灯,红色的火焰点燃的时候让他又想到了那个在桃花下带着水色的眸子,与满地染红了台阶的血水。

他大概是能猜测到什么的。

年纪小不代表不谐世事,他的父亲究竟如何这不在他的思考范围里,养育之恩的确重于泰山,但在这件事情上他并不能帮上什么忙。他也想像其他家里的孩子一样,在父母有事的时候凑到膝前嘘寒问暖,但在他这里这种事情是不被允许的。

父亲在领他回家的时候他才三岁,那个高大的男人站在他面前,问他作为一个合格的世子应该怎么做,接下来的几年里那两个字眼就像是镶嵌进了周泽楷的人生信条里,说什么做什么都要想一想,或许他这个沉默寡言的性子很大一部分就是被这个所影响的。

那人说要‘稳重’。

不被外事所打扰,不被花花世界迷了眼,遵从本心,稳如磐石。

窗外是来来往往的人,或许有大夫,或许又有下人,偶尔能闻到一些血迹的味道,噪杂的王府里人人自危,周泽楷垫着脚在宽大的桌子上铺开了一张宣纸,压好上角后听着窗外窸窣的雨声提笔落字。

他不想去想假如父亲死了他会怎么办,也不想去想那人的伤势有多重,再怎么成熟周泽楷也只是一个九岁的孩子而已,生死离别对他来说太过遥远,本就不该是这个年纪应该承受的重量。

那一抹桃色般的景象其实并未在周泽楷心里留下什么痕迹,蘸着墨的狼毫从白色的宣纸上掠过,周泽楷看着边缘颤抖的字迹突然觉得思绪万千,他掀起竹帘的一角,风把柳絮与雨水吹了进来,带着丝丝缕缕的氤氲气息落在桌面上。周泽楷沉默着把那张纸叠起来凑在油灯前,看着火苗舔上来,把字迹与他不可言传的心思都燃烧殆尽,等周泽楷把焦黑的灰丢进砚台里之后,听到了外面传来了一声声的恸哭。

一声一声的,断断续续又此起彼伏,好像是投入湖心中的一枚石子带起的涟漪,波纹越来越长越来越大,到最后周泽楷的耳边充斥着沙哑的哭喊,好像整个清明的天空中都萦绕着这种声音。

他突然想起来那个坐在后门台阶上的那个少年问他的问题,碧青的苍穹中又下起了雨,云彩的末端有隐隐约约的红色,说不清是夕阳与晚霞还是他的错觉。

他想,其实这天死去也不错,有清明的雨,有桃花,有山野烂漫处,以后上坟的时候可以带着一壶酒与一支歌,伞上画着竹与菊,用丝线串成的纸钱能烧很久很久。

王爷殁了。

等下人眼睛里带着泪来找他的时候周泽楷正阖着眼跪坐在房间里等待他人的传唤,走在府里的小径上他都没有一种自己的父亲去了的感觉。难过是真的难过,可不知为何眼里的泪水却怎么也落不下来,路过院子里种着的桃树的时候踮起脚折了一枝下来放进了宽大的袖子里,年迈的管家看了一眼没有说话,只是站在原地弓着腰静静的等待。

丧事办的很大,也很晚,还好三月天的风里还带着清凉,尸体烂的很慢,是宫里的人亲自操办的。帝王说要大操大办那就一定是大操大办,光是祭祀和葬礼的安排就花了快十天,母亲再怎么着急灵堂里散发出来的腐臭味也无济于事。别人家是十里红妆,他们家是十里白衣,从京城这头的王府出门,一直到郊外不知多少里新修的王陵处,在皇家陵墓的后方,占着一处风水极好的山头,说三日后就要下葬。

周泽楷穿着一身白色的丧服跪在灵堂里,身后是前来吊唁的人们,有国公府的老太君,也有当朝宰相,他一个挂名的世子跪坐在最前面,身后是负责接待的母亲。

膝盖前面是摊开的往生咒,周泽楷一遍一遍的念着,后面是不同人的哭声,母亲走过来的时候狠狠地掐着他的胳膊,他转过头看着女人红肿的眼眶和冷漠的眼神,因为疼痛而掉了两滴眼泪。看到他哭了之后母亲满意的走了,掩盖在宽大袖口下的动作并没有人看见,眼泪掉落在经文上晕开了上面的笔墨,周泽楷悄悄回头看着悲伤到不能自已的母亲揉着额头和没见过面的人诉说着对父亲的痴情和想念,突然觉得有些迷茫。

明明都是没见过的人,都是些和家里毫无干系的人,怎么就能在这里仿佛死了亲人一般痛哭流涕。

逢场作戏的水平太高,周泽楷背着身听着后面的说辞都觉得比以前去城里看戏班子的戏都要精彩。

对于他们这种人家来说,正妻不用熬夜守灵可是小孩儿是要的,奈何王府里只有周泽楷一个小孩儿,母亲没留下哪怕是一个瓜果,生怕坏了规矩,临走前她紧紧地掐着周泽楷的手,说你一定一定不要睡着了,就跪在团蒲上,要念很多很多的经,要诚心诚意的渡王爷知道吗?

他看着对方眼里有些歇斯底里的感情,突然觉得自己的母亲有些可怜,跪在地上点了点头,对方才松开了他的手臂关上门落了锁。

空旷的灵堂里只有几盏油灯,一座灵牌和一台棺材,当天抬起头看向房梁的时候,看到了坐在上面的人,那双眼睛还是那么清亮。

他看着那人在他的头顶上撑开了伞,从伞里飘落下了无数的桃花,洋洋洒洒的落在了棺椁上,落在了他的头上,这些天来被沉重的气氛压的喘不过气的小世子,终于发自内心的落下了眼泪,无声大哭。

眼泪模糊着视线,让那灼灼其华的春色也黯淡了不少,他突然想起来那天在房间里写下的句子,燃烧在了烛台的火光里,变成了灰烬浸泡在漆黑的墨中。

 

——颠狂柳絮随风去,轻薄桃花逐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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