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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叶修是初代何塞的话，那么周泽楷就是他的梅尔基亚德斯。

 

对方说什么他都会相信，相信那个会把金子翻倍的传说，相信那个能操纵生活用具的磁铁，甚至连让对方重获青春的假牙都满心羡慕。对方就是他唯一的知心人，可是每年却见不了几次面，遇见的时候满心欢喜，分开的时候期待着下一次见面，当对方真的葬身大海连一丁点消息都没有的时候却到来了新一批的吉普赛人。

 

而他就是那个不断花着金币去触摸冰块的傻子。

 

或许是他错了，不该再去找什么书，也不该每天算着日子起早贪黑去郊外那个无人问津的图书馆。五年前是他自己决定放弃，五年后又眼巴巴凑上去希望得到点心安，犯贱的犯傻的事情都是他做的，确实也没有理由怪人家周泽楷无情无义。

 

叶修躺在床上仰着脖子吸烟，电脑屏幕还开着，上面的工作进度依旧一点没动，电话在床头柜上一直响着，他两眼放空的看着天花板，伸手去摸那个发出噪音的手机。好看的手指摆弄了两下就把电池扣了出来，白色的被单上落了些灰尘，床头柜上的玻璃烟灰缸里满是橙黄色的烟头，最后一根烟已经被他点燃咬在嘴里，本以为会在车上睡着的他回到家里也一直没能合眼。周泽楷的脸在叶修的脑海里挥之不去，他比以前更成熟，也更加的难以接近了。

 

连个笑容都没有。

 

叶修笑着翻了个身，把烟夹在两指间伸到床外弹了弹烟灰，这两年来烟抽的越来越凶，左手掌里的软装烟盒被他团成一团握在手心里。本来就睡不着觉，这么抽了一包烟更加的难以入睡，从胃里又涌上一股想要呕吐的感觉，眼睛发涩头脑昏沉，可是闭上眼睛又变得清醒万分。他觉得他已经被海水包围，出不去也无法出去了。手机拆了电池之后座机就开始响起来，他把最后一根烟屁股也按在了玻璃缸中，起身下地走向了客厅的位置，拿起了电话还没等对面开骂就先做出了回复。

 

“我辞职。”

 

说完就把电话给挂了。

 

他再一次丢了一份薪水可观的工作，这已经是五年来不知道第几次了。可是叶修一点遗憾都没有，他垂着眼睛夹着人字拖进了厨房，发现里面除了快要过期的泡面之外什么都没有，连颗葱都没有剩下。冰箱断电很久了，旧鸡蛋已经发臭，他将不要的东西都丢进了垃圾桶，他看着桶里的垃圾，就好像看到了他自己目前的生活状态。

 

毫无章法又乱七八糟。

 

《百年孤独》这本书确实很不错，至少叶修昨天晚上看完之后目前脑子里还是里面的剧情，伴随着周泽楷做下的笔记，清醒且历历在目。

何塞抱着希望带领着村子里的男人去找所谓的出路，最后看到了一艘破旧的帆船。

 

“整艘船仿佛占据着一个独立的空间，属于孤独和遗忘的空间，远离时光的侵蚀，避开飞鸟的骚扰。”

 

可也就是这艘船破灭了何塞的梦想，让他知道他永远走不出马孔多，因为周围都是海。

被海水包围，无法离开。

周泽楷写在旁边的话很有意思，他写为什么不坐着船出去，去海的另一边，那边有梅尔基亚德斯故事里的天堂。这确实像是周泽楷会有的想法，叶修一直知道对方是个行动力很强的人，想要做什么、希望做什么就会去付诸行动，如果真的是他面对这样的事情，就算是葬身大海，估计也会奋不顾身的去做。

可是何塞有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妻子，他做不到。

周泽楷没有牵挂，但是叶修有。

 

重新把电池塞进手机里，他翻到了前两天的短信消息，房东催促他交下半年的房租，水电费这个月也要到期了，而他刚刚丢了工作。你看，生活就是这样，没有会开花的动物，没有会爆炸的烟火，更没有大洋彼岸送来的神奇货物，有的只是人们不断互相施压的过程，你逼着我，我逼着他，谁先垮，谁就完蛋。叶修不想饿死，也不想流落街头，更不想因为熬夜而猝死。在床头柜里翻找了半天才掏出来一个小药瓶，打开盖子倒在手上发现只有最后三粒，一口气吞下去也没有喝水，干咽之后把空瓶子丢进垃圾桶里，走到玄关随便披上一件大衣，拎着装满臭鸡蛋和坏掉的蔬菜的塑料袋开门下楼了。

 

离药效还有一段时间，叶修把垃圾丢掉之后转身去了公寓小区对面的小吃街上，拐进了一家卖牛肉面的店铺点了一份清汤面，老板娘把手上的油擦在腰部着的围裙上，弯着腰问叶修要不要加肉。他摇了摇头，老板娘直起身走了，在桌子上丢了四块钱零钱后就抱着泛黄的瓷碗吃了起来，汤里涮着点牛肉的味道，吃起来并没有那么淡口。

他想着该怎么养家糊口，他不想再做可以坐在家里的工作了，一个人在那么大的房间里让他很不舒服，时间长了容易得抑郁症。

端着碗把里面的汤喝了个干净，抽了两张卫生纸擦了擦嘴，劣质的纸巾掉了好些白粉下来。叶修也没介意，他转身走向了隔壁没多远的快递公司，这时候还没到下班的时间，推开门进去，直接单刀直入的问起来缺不缺人手。

里面整理着快递单子的工作人员看了看叶修单薄的身体，问了些时间安排和基本事项，最后很快敲定了上班时间和工资就吩咐叶修明天下午来上班。他没想到这么快就决定好了，本来是抱着试一试的态度，对方很明显被他有些吃惊的表情给逗笑了，把手上的箱子放在了货架上告诉他其实快递行业挺缺人的，又不挑学历又不挑别的，来个人只要看着没什么问题基本都能过。

 

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和负责人交换了一下手机号码，对方把注意事项告知之后又叮嘱了一番工作内容，无非就是根据各个地址去收送快递而已。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了解的差不多之后叶修就开始往回走。

 

胃又开始疼起来，呕吐感继续加剧，虽然药效快上来了但是叶修还是觉得难受极了。他抱着双肩走在回家的路上，困顿感和呕意混杂在一起，让他想睡又不想睡。天渐渐黑了下去，街道旁边的霓虹灯亮着，烧烤摊子摆了出来，油烟味让他愈加难过，灯红酒绿中叶修觉得回去的路被拉长了好多好多。

颤抖着手指把钥匙插进孔里打开了门，他冲着卫生间就冲了过去抱着马桶吐得天昏地暗，仿佛有无数的潮水从胃里翻涌而出，经过他的喉咙破堤而下。难闻的气味散发在狭小的空间里，叶修按下了抽水马桶的按键，清水带着肮脏的呕吐物进了下水道，他把脑袋靠在水池边上，开着水龙头冲着头发上沾染的秽物。

 

等爬到床上的时候叶修的眼睛基本上已经睁不开了，他想今天还是有好事的。

他找到了新的工作，不用再每日每夜的蹲在电脑前作报告了，他终于摆脱了这一个令人讨厌的活计。

而乌尔苏拉在恨她丈夫何塞不作为的时候也找到了比爱情更坚固的东西——共同的良心谴责。

 

叶修闭上眼睛为这名伟大的女性感到高兴，同时他也想到，周泽楷现在过得很好，这也是一件好事。

 

三粒安眠药让他睡得很熟。至少一直睡到了第二天中午才醒过来，起床的时候已经清醒多了，他把信用卡里最后那点钱打给了房东，起床洗漱了一番，穿着夹克衫出门就去了新的工作地点。领了均码的工作服，上面还有前任主人留下来的油墨黑点，叶修低头闻了闻并没有异味，负责人告诉他他需要派送的是三环往外的郊区地盘，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之后他把头盔待在脑袋上，在改装过的摩托上放满了需要送到的快递，跨上座椅，迎着风和空气中的尾气开始了他新工作的第一天。

 

街道上车水马龙，红绿灯和鸣笛声互相交织着感染叶修的感官，比四个轮子的汽车更多的是小电瓶，他与这些花花绿绿的车辆挤在狭窄的内侧车道里，货物被绳子固定在车屁股上，但叶修总觉得他们会掉下来。城市的喧嚣以一种十分直观的样子展现在他的面前，明明繁华又密集可是却让叶修觉得有一种无言的孤独。他是强行想要融入人群，在发现自己做不到之后就只能换一种方式去感受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即使他出了门离开了那个安静到令人发指的公寓，来到了人潮涌动的街头，却依旧找不到自己的位置。

冷风刮进叶修的嘴里，他感受着喉咙被冷冽的寒气划过的痛处加快了车行驶的速度，天色不早了，他需要在八点钟以前把快递都送完然后再驱车回去。

 

郊区的人口密集度并不大，应该说有钱人的高档公寓和小别墅都是建在这里。叶修从远到近挨家挨户的上门送件，有些小区的门卫会要求他出示身份证和工作证并登记外来人员来往记录，而有些则在大门口的一面墙上按了一排排的铁箱子，中间是个电子系统的快递取件APP，把单子上的电话号码输入进去后就关上了柜门走向了下一个小区。

天开始下起了毛毛雨，但是雨势不大，叶修低头瞅了瞅手腕上的指针重新跨上摩托车，把最后一批快递运向最后的目的地。和之前一样，这里需要出示相关证件并登记，这是个高档别墅区，小区里的街道上没有任何停在路面上的车辆，这个地方的快递并不多，挨家挨户的敲门送完了就剩下最后一件，叶修掂量着手里的东西，看形状和重量像是一本书。

 

在门口按了门铃，等了很久里面的人问了句是谁，听起来是个女人的声音。他回答道是XX快递的人，有快递麻烦开一下门。没过多久防盗门被打开，叶修看到了敞怀穿着衬衫头发上还滴着水的周泽楷。

 

他有些吃惊，对方很显然也有些吃惊。

 

两个人隔着一道门互相对视，叶修没想到前一天还认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的人会在第二天又再次相见，这个场面着实有些尴尬，他根本没有预料到会发生这么戏剧化的事情。

他成为了一个工薪勉强能糊口的快递员，上班第一天的最后一个送件却是送给自己前男友的。

 

老天仿佛给他开了个巨大的玩笑，他一直知道、也打听过周泽楷的现状，年轻有为，长相英俊，为人成功，在城市里有一套付了全款的复式房子，买了辆好车，总之是过得真的很好。相比之下叶修的生活就有点不够看了，他从不逃避生活带给他的压力，也从不抱怨现实压在他精神上的重担，即使孤独到半夜失眠也一直自我调理过了整整五年，没有患上抑郁症，没有任何精神上的负面情绪，甚至依旧乐观的觉得好一天也是过，癞一天也是过，何不开心点。只不过曾经在叶修身上那样耀眼的锋芒全都被时间打磨，棱角被磨平，他还活着，还能得过且过的挨日子，只不过曾经在年少轻狂中的意气风发早就随着长大消失在不知名的日子里。

他可以狼狈，他可以失意，但唯独这些不能被周泽楷看见，这算是叶修最后一点留下的倔强。

 

屋子里娇俏的女声在喊着周泽楷的名字，他回头应了一句，叶修并没有在走廊里看到任何人的身影。他觉得有些失态，把快递单子撕下来后将东西拍在了对方手里，随后带着笨重的头盔几乎是狼狈的走了出去。

外面的雨开始变大，没有了货物堆积的摩托车开起来都轻快了很多，叶修把车开出了这个小区在路边一棵树边停下，把签着周泽楷名字的单子折叠好揣进兜里，随后冒着雨点了一根烟，因为带着白线手套有些不好点燃打火机，失败了好几次之后终于将烟燃上，顶着豆大的雨水，一边擦着头盔护目镜上的水渍，一边开着摩托抽着烟，在城市的大雨里迎风而行。

 

叶修不想去想象那个女声是谁，也不想思考周泽楷喉结上的红痕是什么东西，他们已经分开了，对方能找个女朋友他也高兴。

至少最后再告诉自己，别再有什么幻想了。

他其实也没觉得自己有多重要，重要到他们分手后周泽楷还能洁身自好守身如玉，都是成年人，都是社会人，这不现实。同样的，叶修也没觉得他没了周泽楷就活不下去，这个世界上没有谁离了谁就不能过。日子要靠自己去活，周泽楷活的很好，至少没了他活的比原来好。叶修这五年虽说一直惦记着对方却也不至于像个言情小说里的女主角一样矫情到犯贱，他是一个务实且现实的人，两个人在一起可以互相舔舐，一个人也可以养着生活给予的伤口活下去，虽说过得没有对方好，但是他有吃的有住的，没失业也没破产，拉紧裤腰带也可以过的比较充实。

大环境下几乎有超过一半的人过着和他一样的生活，叶修并不觉得自己被老天亏待，或者在看到了周泽楷装修精美的别墅后有什么不平衡的想法。

 

一个人有一个人的活法，没必要强求。

 

大雨倾盆而下打在他的头盔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雨水透过质地坚硬且劣质的工作服打湿了他里面的衬衣。叶修又抹了两把护目镜上的水渍，雨中的夜晚比一般情况下都要诗意许多，他没有带雨伞摩托车也没有安置雨撑，他是车道上唯一一个露天骑着摩托的人，像是一个远离人群格格不入的外来者。

 

透过玻璃护镜，叶修看到街道两旁商场的霓虹灯被雨水模糊成一个个光斑，五颜六色的冲进他的视线。等待红灯的时间有些长，氤氲在潮湿的环境里让那颜色看起来像是液态的水。

 

叶修想，当年拿着一根长矛刺穿阿基拉尔喉咙的何塞在那天看到的会不会也是这么鲜红的颜色。

 

“死人在雨中望着他时流露出的无尽伤痛，对活人的深沉眷恋。”

 

乌尔苏拉梦里的死人在寻找着家中的芦草堵住喉咙上的空洞，何塞在房间里看到死人再用清水洗伤口。愧疚让这一对夫妻饱受折磨最后离开了这里，开始了翻山越岭之旅。

何塞曾经说过，没有任何一个人死在这里，我们就不属于这片土地。因此离开的时候欢欣鼓舞，没有任何依恋。

叶修将嘴里的烟屁股吐了出去，他全身湿透，迎着夜晚的冷风行驶在回去的路上。即使他不属于这个城市，却也因为这里有他牵挂的人而不愿离去。

就算某些痛苦的东西会从过去的回忆中跳出来，他却已然不怕那个死人喉咙上空洞的贯穿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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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里说一下老叶并不是过得很惨，他一个人生活经济足够养活他一个人，也没啥过不下去的，只不过和周泽楷肯定不能比。

我没想为了虐而虐，文章里说的很清楚了，就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