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宫士郎并没有把吉尔伽美什的话当真，甚至是听完了之后就有些不知所措。

从地上爬起来之后他几乎是落荒而逃，身后对方的笑声隔着走廊都听得到，事后两个人谁都没再提这个事情，关于是连那本已经还回去的书为什么还是出现在了吉尔伽美什手上这种问题，卫宫士郎都不想再去询问了。抓包两次的事就此打住，再来一次可能他真的就要打个底洞钻进去当自己是啮齿类动物了。

可是关于对方的那个问题，却不知为何总是在他的脑子里出现，有时候闲下来想想，却也不知道究竟想要知道些什么东西。

当初借书的初衷在于想要从历史方面去了解一下英雄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性子，可当随意看了几页，又被当事人抓包之后，再去思考这个问题，也的确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你想要知道，为什么不直接来问本王呢？”

 

为什么不呢？

因为不合适，因为不熟悉，因为曾是敌对，因为我们并不关系好到这种程度。

似乎任何拒绝的话都能成为回答的理由，可是真要说起来，卫宫士郎却清清楚楚的明白，归根到底，是他害怕。

害怕被嘲讽，害怕被讥笑，害怕对方露出嫌恶的表情，质问他作为一个杂种为什么有勇气去询问这种事情。

可说是害怕又不尽然，他并不惧怕吉尔伽美什这个人，或者说，他根本没能因为英雄王这种身份，而产生一丝一毫的恐惧。即使这个人是个英灵，即使这个人能随时随地的杀死他，但是关于自己的性命究竟在何时会结束，卫宫士郎并没有一个确切的期盼。甚至于，他同意与对方签下契约这件事情，就说明他在作出决定的那一刻，就准备好交出这条命了。

这么想着的卫宫士郎将按动的圆珠笔放进了抽屉里，然后合上了书。他去社团里请假的时候间桐樱正好也在，对方站在场地里拉开弓的样子和平时完全不一样，被这样的学妹稍稍的晃到了眼睛，在上交了请假条后还被对方叫住。回过身的时候视线里是对方和平时不太一样的充满了担忧的神情，卫宫士郎站在原地等了一会，发现间桐樱没有开口的意思想要重新离开，但最后还是被第二次叫住了。

 

“前辈！”

“怎么了，樱？有话要跟我说吗？”

 

似乎是踌躇了很久，这位应该是远坂家的二小姐、如今继承了间桐家的学妹似乎和之前真的有了很大的改变，对方收回了那种犹豫不决的情绪，站在原地用那双深色的眼睛定定的注视着他，像是在注视着什么不可言说的事物。

 

“前辈最近是有麻烦了吗？”

“啊？……没有。”

 

卫宫士郎吃惊于对方的话，但是在片刻过后就立刻否定了。在想起眼前的这个人所经历的事情后，他突然在想间桐樱是否是察觉到了什么，比其他这个半路出家无人教导的魔术师而言，能够系统的学习魔道的樱，或许是真的看出了什么。

就平常而言几乎不说谎的卫宫士郎，此时此刻却有些坐立不安，他抿着嘴努力的让自己看起来很镇定，然后重新抬起头，也注视着对方的眼睛说。

 

“没有的事情，你想多了。”

 

第一次有了想要落荒而逃的想法，而卫宫士郎也是敷衍了几句之后就跟间桐樱告别了。走在路上的时候还在思考自己究竟是哪里暴露了，然而思来想去都没有想明白盲点在哪里。

周五放学之后就是每周的两日假期，他想起来答应吉尔伽美什周末的日子里会给对方制作怀石料理，一开始请假也确确实实是因为这个，所以当自己站在商业街打算去旁边市里最大的菜市场的时候，看到了吉尔伽美什正站在一家游戏专卖店里面是多么的惊悚。

可能惊悚这个词用的不恰当，但也差不多了。

在打招呼还是转身就走的选择里挣扎了一下就被发现了，还没来得及有挑选的余地，就看到对方单手插兜迈着步子向他走了过来。

他们两个之间的距离不短，隔着两条人行道，又隔着一条斑马线。而商业街这边人流非常多，按道理来讲对方是根本看不到他的。

但结果就是不仅看到了，还正巧往他这边来。

过程中他看到了许多的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对方身上，明明隔着这么远，却能听到身边人的赞叹声。阳光照射下来让吉尔伽美什的金发熠熠发亮，不远处的声音传来，似乎是很多女性谈论着的内容。

 

‘是外国人吗？’

‘很好看啊，来我们这里的明星吗？’

‘他朝这边来了。’

 

还是原本的那身衣服，黑白的机车服，没能被眼前的人传出不良的感觉，反而是不羁的味道更重些。

站定在他面前的吉尔伽美什垂着红色的眼睛看他，周围好像有掏出手机的小女生拍照的动静，意外的是所有人似乎都无视了对方少了一条胳膊的事情，只有他一个人，满眼都是这个人空荡荡飘在半空的袖子。卫宫士郎不知道怎么开口打破沉默，然而对方也没有想要缓解他尴尬的意思，只是转了个面向说，赶紧跟上。

于是卫宫士郎就突然变成了英雄王的跟班小弟，手里提着一堆袋子，里面乱七八糟什么都有。衣服游戏，手办周边，还有一些看起来精致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用处的生活用品。一开始他看到商品上面的标价还吓了一跳，本来想说这些东西太贵了他带的钱不够，然而撞进了吉尔伽美什明显带有调笑情绪的眼睛里时，才反应过来自己是自作多情了。

 

“哦？原来你想上贡吗？”

“呃……不是。”

“别妄想了，就你那点卑微的工资，企图讨好本王简直是天方夜谭，而且本王也并没有指望你能够做出什么值得称赞的事情。”

 

说完之后就把东西从他手中拿走，这是他们除了那两次补魔之后的第一次肢体接触，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的卫宫士郎差点把东西摔了。吉尔伽美什手疾眼快接住了之后瞥了他一眼，这一眼没什么怒气或者嘲讽，但是里面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却莫名扎眼。

他抱着一堆东西去前台结账，然后看着吉尔伽美什从口袋里掏出一沓子卡，粗略扫过去发现什么银行的都有，对方挑挑拣拣捏着一张刷了钱，卫宫士郎看着上面的交易金额倒吸了一口冷气，等到他抱着东西走出了地方之后，才考虑了半天开口把跟前的人叫住了。

 

“吉尔伽美什。”

“叫本王干什么？”

“现在你住在我这里，虽然我只能平时打打工，但吃喝上不会亏待你的。”

“哈？”

 

吉尔伽美什很明显是吃惊于卫宫士郎突如其来的这么一句话，然后就在步行街上停下了脚步回头望过去，大大小小的包裹和袋子整个把对方刚给遮住了，只留下一个红铜发色的头顶还能看见。

或许是知道这样说话不方便，卫宫士郎努力的把怀里的东西向下压，至少是露出了一双眼睛看着吉尔伽美什。

 

“就是那什么……你就算在家里带着也没事，钱的方面我会想办法的，你能不能——”

“你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小子？”

 

这一次也是被人直接打断了话，卫宫士郎抬头看过去的时候，眼睛里是对方难以形容的表情，有被唐突后的愤怒，也有对他无法磨灭的轻蔑。

这就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令人发笑的笑话，还是那种最低级最无趣的闹剧。

吉尔伽美什的神情如同一把尖锐的匕首贴在了卫宫士郎的眼球上，来自于金属的冷冽气息能将整个视线内的世界全部冻死，锋利的刀刃切割这柔软的晶状体，以一种势如破竹般的气势将他消灭殆尽。

并非是没有得到过他人的嘲笑与讥讽，可以说卫宫士郎过去的十几年人生里看过了无数来自人类的恶意。从天上坠落而下的黑泥，掩藏在心底不知名的困惑，又或者是那些明明浮在表面却被人刻意回避的心绪，都揉成了一团，将他揉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他想，可能是吉尔伽美什是最古的王，可能是因为这个人是最强的英灵，所以连那轻蔑都无比冷冽，冷的他浑身发寒，冷的他连手都抬不起来，只能如此站在原地，像个丢盔弃甲的兵。

吉尔伽美什只是站在原地嗤笑了一声，然后转过身看着被商品埋了大半个头的卫宫士郎，那双红色的眼睛里野兽一样的瞳孔似乎是收缩了一下，而这幅样子也让卫宫士郎突然想起了曾经那个将他按在地上羞辱的场景。

 

“本王何曾需要你来供养？黄金律这种东西都不曾知晓你果然只是个对魔术涉世未深的杂种罢了。妄图以自身浅薄的眼界去揣测你以为能够揣测的云端，根本不顾及自己是否拥有这种能力与见识，以至于做出这样令人发笑又可耻的发言，你是不是太过自以为是了？”

 

确实，是他逾越了。

卫宫士郎垂下眼睛就当做没听见一样任由吉尔伽美什说着，他还是一步一步的跟在对方后面，既没有摔东西也没有开口回嘴。并不是自己没脾气，心里也是在憋着火气，然而在这种大街上，而且还是商业街跟一个没什么安全意识与常规思维的英灵争吵很容易出事。

他就这么看着前面的人空荡荡的袖子甩啊甩，莫名其妙的，卫宫士郎突然有种心悸的感觉。

这并不是惊慌或者委屈，是一种很难说清楚的情绪。难说清到他在脑子里搜刮了自己十几年的词汇量，也没能想明白这究竟是什么东西。只是他突然回想起吉尔伽美什跟他相处的时候，似乎比起望向对方的脸，他更愿意将视线移动到对方断掉的右肩上。

 

这是他亲自拿着剑，在自己的固有结界里砍下来的手臂。

 

一直逛到天黑下来，卫宫士郎是真的提不动了才从后面叫住了吉尔伽美什，对方用眼角瞥了他一眼后也没有过多的为难，打了个电话之后就在原地等人过来拿东西。

几个卫宫士郎并不认识的人从他手上接过了一下午他们两个卖下的商品，说实话东西过多压着他的手臂很疼，松下来之后整个小臂都酸痛不已，他以为这样过后吉尔伽美什会自己离开，结果等卫宫士郎一路走到卖菜的一条街，身后还是跟了个人。

 

‘哎？’

 

心里有些吃惊，毕竟在他心里英雄王与买菜这种事情是完全不对等的，但是没等他有所疑问，吉尔伽美什就转动着眼球看向他说了两个字——周末。

 

‘啊，差点忘了。’

 

之前答应好的怀石料理，如果不是因为突然遇见了，或许现在早就已经做好了。然而这种话他也知道并不能说出来，于是就只能默不作声的在街边两旁的各种店里购买着自己需要的食材。书包里放着的钱包是卫宫切嗣曾经留下的，里面是并不丰厚的纸币，这些都是他一个月里打工挣来的。

卫宫士郎站在摊子前面跟老板精打细算着零钱，站在他身后的人似乎是很不耐烦的样子，不耐烦到在吵吵嚷嚷的街道里，他都能听到那一声咋舌。有点汗颜，不清楚这位祖宗究竟是不耐烦些什么，买好了一项之后就提着袋子走向下一家，争取早点买完早点回去。

卫宫士郎其实想跟对方说要是等不及了完全可以先回去，然而对方却一步不落的跟在他的后面，看着他买土豆买鱼买山药，然后掏出老旧的钱包，从里面捏出皱巴巴的纸币和泛着黑的硬币，最后在他跟最后一家老板算着零钱的时候突然看到一只手伸了出来，而手指间夹着一张卡。

 

“你真的是慢死了，直接刷卡。”

“……”

 

回去的路上卫宫士郎提着两手的袋子跟吉尔伽美什解释着，为什么菜市街道的店里不能刷卡，而对方压根没打算听，只是跟他强调着，这顿饭他等了整整一周。

回去的时候英雄王直接冲着浴室去了，在简单洗漱了一番之后卫宫也开始了他的事情。本来低着头洗着菜，没过多久就听到了电视机的声音，本来想着一边做菜一边听听电视节目也不错，结果对方直接拿着galgame游戏出来，接在液晶电视上玩了起来。

卫宫士郎抬头看了一眼，上面属于女性角色的立绘非常的精致。虽然说他本人并没有玩过这类游戏，也没有时间去玩，但由于间桐慎二的缘故，在和对方交友的过程中也了解了许多。比如什么叫galgame。

或许是在同一个屋檐下生活了一段时间的缘故，现在的卫宫士郎看到吉尔伽美什打这种游戏都不觉得吃惊了，如果是刚刚接触的那段时光，或许他能吓得直接把砧板掀翻了。

耳边是女性声优出色的配音，混杂着某些擦边球一样的词汇，卫宫士郎对此充耳不闻，食物制作的过程足以吸引到他所有的注意力。其实他对于怀石料理的制作并不是特别擅长，但是他也没有别的选择，当初只是希望这个挑剔的王能够消停下来而已。

等到他把菜端上来的时候，正巧吉尔伽美什打到了关键的剧情，可似乎是因为选错了选项二打成了他并不想要的结果，很明显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还发出了让人不由得紧绷的咋舌声。

看到料理端到了桌子上之后吉尔伽美什也只是看了一眼，随后继续打起了游戏。而卫宫士郎走到厨房的地方解下了围裙开始收拾，毕竟如果对方没打算拿筷子，他坐在桌子前面也是浪费时间，不如先收拾好了。

过程中他偶尔会看到屏幕上的画面，里面的女性角色每一次都不一样，有一回正好看到了读档页，上面密密麻麻全是读档，心里想着这个人也着实是很有钱了，连galgame这种游戏都能氪金买几百个页面存档。而关于黄金律的问题他也是专门去了解了一下，虽然说对于钱财卫宫士郎并不是特别的执着，但是作为一个普通人也不由得羡慕的牙疼。

等听到对方放下手柄打算动筷子的声音，他才拿毛巾把手上的水渍擦干净后也坐了过去，两个人面对面无声的吃着饭，虽然看起来太沉默，但并没有第一次那么尴尬的气氛了。偶尔想想，可能是因为一回生二回熟的原因，也可能是因为吉尔伽美什这个人吃饭的时候很安静，不会跟他搭话，也不会有什么奇奇怪怪的举动。

嘴里咀嚼着自己忙了一晚上的食物，味道还行，口感居中，不过为了弥补这两点努力摆盘摆的比较好看了。

心里想着对方会在饭后做出怎样的评价，然后不经意间，卫宫士郎抬头看了一眼屏幕，看到了停留在电视机显示屏上，停留着的画面。

 

红发的女孩空洞着眼睛，但是脸上带着笑容，而中间则是两条来自玩家的语言选项。

 

 

‘无人会怜悯糜烂透了的皮肉，无人会真正施舍它不配得到的目光。’

与

‘为什么不去渴望你心底最强烈的呐喊，即使皮开肉绽，至少我会赞叹一句‘勉强入眼’。’